正文 《只有你知道的夏天》 — Chapter 6. 國王的新衣(4)

自从孙一扬……天啊，我真的不想提到他的名字！总之，自从他告诉我，韩老师住在他家楼上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幻想过韩老师家的样貌，因为是同一栋大楼，韩老师家的格局和他家是一样的，不过室内装潢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不同。

韩老师家是很简洁的北欧风格，雪白的墙面、充满设计感的家具，以及浅色的木质地板，简单俐落，一切以功能为导向，没有任何杂乱的摆饰。

环顾韩老师的住处，我不禁想着，这里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坐吧。」

听见韩老师的声音，我回过头，才发现他早就盘腿坐在地板上。

「韩老师，其实、其实我还没吃午餐，所以……」

「要跟我一起吃？」他想也不想，拿起一根薯条问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开玩笑的。」韩老师把薯条塞进口中，随意地点了点头，「嗯，没关系，你想走可以走啊。」

为什麽今天每个人都那麽奇怪？

孙一扬、韩老师……还有我。

我没有离开，反而在韩老师家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不走了？」他侧头看我，嘴角带笑。

「……坐一下也没关系吧？」我没看他，我不敢看。

幸好，韩老师没再多说什麽。

但他也没招呼我，就让我一个人坐在一旁，迳自开始享用他的午餐。

後来，可能是因为真的太安静了，连他也难以忍受，韩老师总算开了电视，让新闻报导填满我们之间的沉默。

韩老师并非时时刻刻都会待在孙一扬家守着我们念书，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家中，每隔几个小时才会下楼看看我们是否有遇上什麽难解的问题。

小的问题由我解决，大的问题等他来再说。自习第一天，韩老师是这麽说的。

虽然我怀疑他是故意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自个儿乐得轻松，毕竟截至目前为止，我解决了不少小问题，大问题倒是一个也没碰上。

坐在韩老师身後，我偷偷观察他。

今天的他穿着灰色短袖上衣、白色宽松短裤，打扮很家居、很随意。或许是因为他的服装，或是他席地而坐，又或者是……我不知道，也许是所有因素综合起来，让我觉得韩老师今天特别不一样。

「後面的，你打算一直偷看我吗？」

「我、我哪有，我──」可恶，干麽每次都这样吓人啊？我一时想不到好的说词，心急之下，只好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挡在脸前，「我在看书！」

「书？」韩老师回头，「什麽书？」

不看还好，一看，他又笑了。

「徐之夏，你是小朋友吗？」

什麽意思？

我愣了一下，这才朝自己拿在手上的书定睛一看。

《国王的新衣》。

怔怔望着那充满童趣的书封，我整个人僵住了，这一刻，我完全能够体会国王的感受，他和我一样，我们两个简直丢脸丢到银河系，我几乎能听见书封上那群民众哈哈大笑的声音。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不晓得是不是想为我解围，韩老师开口问我。

说真的，我不喜欢。

甚至称得上讨厌。

但我不知道该不该和韩老师说我讨厌这个故事，毕竟这只是个童话，会和它认真的人不只输了，还很奇怪。

「……还好。」於是，我耸耸肩。

「真的？」

「好吧，我很讨厌。」我立刻放弃假装。

韩老师扬唇一笑，「为什麽讨厌？」

「我不太懂故事想表达什麽……」我谨慎地斟酌字句，「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这个故事里面有很多盲点。」

「盲点？」

「像是那两名声宣称自己会魔法的裁缝师在故事中被当成了骗子，可是，如果他们是真的有魔法呢？为什麽城里的人看不见那件衣服就能证明它不存在？要是全城的人都是笨蛋，看不见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还有──」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我稍稍打住，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国王的反应，我也觉得很奇怪。」

「怎麽说？」

「我知道不该这麽苛求童话故事的逻辑性，但故事里的国王不是一个自我中心又爱漂亮的人吗？这麽爱面子的人，根本没办法忍受有人拆穿他的面具，更何况是当着所有人面前被嘲笑。」说着说着，我的嗓音一低，「那名说出真相的小男孩不被国王杀人灭口就是万幸了，怎麽可能得到国王的奖赏？」

《国王的新衣》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麽？

我们必须活得像小男孩一样诚实、一样勇敢？

不对，根本不是这样的。

这个故事只告诉我们，故事里全部的人都是笨蛋，包括国王、大臣、侍卫、全城的民众，甚至是那两个魔法裁缝师……

然而，其中最笨的，非那个小男孩莫属。

没人喜欢听实话。

说实话的人，永远是最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