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是姐姐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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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回到家,妈妈已经做好晚饭。这几年,我的工作上了轨道,赚的钱愈来愈多,家境改善不小:我们搬离原来只有不足二百尺的旧唐楼,去年初搬来这间居屋,窗明几净,邻居也不似以前般尽是三山五岳的人。妈也不用当清洁工,能享福,每晚有不同节目,有时去上书法班、瑜伽班,今天则约了在社区中心认识的朋友去唱粤曲。

她穿着一辑枣红色的连身裙,外披黑色抓毛绒外套,侧着身子戴上仿珍珠耳环:「你们这麽迟回来,我都差不多要出去。饭做好了,你们吃完再洗澡吧。」

妈到厨舀汤,强调左边那碗是春鸣的,右边那碗是我的。我坐下,用汤匙一搅,捞到碗里的一小颗螺肉跟一块瘦肉渣。春鸣那碗汤躺着一只完整的鸡腿,他趁妈看不见,舀起两片厚厚的海螺肉,想放进我碗里,我立刻捧起自己的碗,无声地摇摇头。小时候,春鸣从妈妈那处得到什麽好吃的,第一时间就是要分给我。

白糖糕、油鸡腿、鸡全翼、馅饼、糖果、巧克力,春鸣所得到的东西,份量至少比我多一半。过年时,他的压岁钱有一百块,我就有十块钱。他总是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有很多,我的分给你。」每当这种行为被妈妈递着,她就轻拍春鸣的手背,低斥几句,然後当着弟弟面前,给我一顿好打。

你这小贱货,就是看准弟弟乖,老爱抢他的东西;女人天生贱命,是个蚀本货就安安份份待着,竟敢抢你弟弟的东西。

不是我抢的,是弟弟分给我的。你不信你去问弟弟。

可是春鸣天生懦弱,见到妈妈怒发冲冠的样子,他更是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任由我被妈妈打得一身伤痕。过後,我静静的坐在床上,用棉花蘸着消毒药酒,轻敷每一道伤痕,春鸣怯怯地拿着红药水,想要替我上药,我一手夺过,扔到远处的地板,说,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你要是真的不想我受伤,怎麽我被人打的时候,你一句好话都不替我说?而春鸣依旧低头,怯生生地说,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对不起。

硬生生打断一个木衣架。鸡毛扫是专门用来招呼我的,一星期吃几顿「藤条炆猪肉」是常事。

长大一点後,我开始不怪妈妈。

我们姐弟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在地盘死於工业意外,只获得一笔小额赔偿金,妈妈就一个女人担起一头家。她本来是大陆的农村女子,因长得细皮白肉,经人介绍嫁给一个比她大廿年的男人,我们爸爸,就嫁到香港。

没学历,字也认不得多少个,她为了养大我们姐弟,吃了很多苦头。妈妈是个很有骨气的女人,坚持一女不侍二夫,我们老爸走了之後,她就真的铁了心肠不跟任何男人好,决意守着我们姐弟。她什麽工作都做:餐厅侍应、快餐店厨房,年轻时去当酒楼知客,老了就去做清洁工。有时碰着脾气臭的客人或经理,妈难免受气,一看我不顺眼就拿我出气。我是她女儿,她再生气也不会打死我,因此我一直咬牙忍下去。後来我上了中学,身高都赶过她了,她就不再打我。

这几年,我真的赚到钱,每月能给她几万块,我劝她退休。她眼见春鸣开始念大学,心想这些年储下的钱够交他的学费,终於肯退下来,享些清福。

「姐,妈都出门了,没关系吧。」春鸣不顾我的拒绝,硬是往我碗里舀了很多汤料,给我夹了一大块鸡腿肉,自己啃着鸡骨。

我很讨厌他这样做,因为,我需要的不是来自任何人的施舍。我想要的东西,妈妈一开始就给了春鸣,就算他私下可怜我、给我分一些,我也不会因而心存感激。我只会益发觉得自己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