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蓝与映月接受记者的采访,记者拿出了一份当日发行还热腾腾的八卦新闻询问两人,是卿夜与里昂替映月围围巾披外套的照片。这一件事映月有记得补充,蓝并不惊讶,他们表现得信任,毕竟已经坦承。

蓝也问过卿夜倘若仍爱着映月又为什麽要分手甚至与另一个女人共结连理。可惜映月也没有从卿夜那儿得到答案,她只能试图去侦探。

在她知道真相以前,她不会发表任何假设。

新的八卦在他们的澄清之下变得一点也不新鲜,但是蓝慢慢地感觉苦涩,光听映月呈述的想像并不比亲眼见到照片来的真实。他觉得那幅景象很熟悉,他见过那条围巾。而卿夜,能感受到映月微微的变化,她似乎不再激烈抗拒。

至於里昂,则为报导感到一股莫名的愉悦,像是他跟映月更近了一些,像是他成了她生命里一个重要的角色,被记录下来。更令他感到高兴的是,她答应了他平安夜的邀约。

这一天节日,蓝有演唱会,映月与里昂有排戏,工作结束後他们就一起离开,而卿夜也要与培卉一同共进晚餐。映月坐在里昂的车後座,一路上他们随意聊天,像以往一样听着古典音乐。开了好一阵子,他们到了偏东的市区,里昂将车开进一座小教堂的园区内,育幼院的房舍在教堂旁边。

到达时间约七点半。他们一下车,便听到育幼院里传来一道钢琴弹奏的优美旋律,很熟悉、很安详,和鸣着孩童稚嫩的声音,宛如最纯洁的天籁。那首,是路边即使播放应景的圣诞歌曲也不常听到的曲目--『平安夜』。

映月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一抹甜美的微笑,她前进一步,便感受一次心动,那趋近的乐曲,细听,似乎也有管风琴特有的磁性声音在更远的地方做後盾,为每一个交错空下的音符填满庄严的诚心祈福,包覆着每个孩童单纯的心,领在上帝之前。

这样的感动即便是每年回来的里昂也不曾麻木,离开熟悉的地方好一阵子,在这充满欢乐与幸福的节日,想哭的冲动已惯常。

里昂与映月走进屋内,立刻就看见一位修女,外表看来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慈祥带着微笑,站在育幼院门口,等着每一个离巢的鸟儿循着上帝的祝福归来。里昂上前与修女拥抱,介绍映月是工作夥伴,也介绍修女是育幼院院长,当然也是提拔里昂长大的恩人。修女看到映月的同时便意会到里昂第一次带人回来的事实,她感觉映月在里昂的心里,比以往交过的女朋友更具有份量,毕竟她也没看过以往里昂的女朋友。

三人小聊了一会儿後,里昂也跟几个同期离开育幼院的儿时好友叙旧,而映月自然地就进入小朋友们的活动,陪着他们吃零嘴交换礼物唱唱跳跳,沉静在美妙的各首乐曲里,她观察到音乐都是播放器扬声的,所以背景浑厚丰富。

里昂在与众多人谈话的过程中,总是不时关注映月,而他们的关系也受到许多人的询问,但是映月十分投入孩子们的游戏里,他们也没有什麽好调侃的。

十点,已是活动结束,孩子们玩累了自动遵守就寝时间,许多归来的成人们与修女道别後也一一离去,而里昂则是向修女表示会在隔壁的小教堂待一会儿,离开之前会再说一声。

他引着映月走进教堂,空间大约只有上一回大教堂的二分之一,里昂一样没有开灯,氛围是一样静谧与浪漫。踏着一地七彩散落的月影,光面像湖面上的波纹向後流动,在映月的眼里交换瞳色。

教堂中间的走道直直向着挂在墙上正中间的十字架,他们坐在如同上一回在大教堂所待的位置,最前排靠右的板凳上,面对一架平台式钢琴。

映月望着昏暗中洁白的十字架,因为是基度教教堂所以没有耶稣挂在上面,她的心很平静,尽管是无神论者,她已习惯接触天主教与基督教。不知道里昂是不是有话想说,她只是默默地陪着他,想他心里也有自个儿的心事,她可能帮不上忙。

「我参加各个慈善活动,是因为我来自育幼院。而你,一定是真正的善良吧。」沉默了好一阵子後,里昂终於先开口打破宁静,他的起头依然是那般突然,让她毫无头绪。

「哪里…只是因缘际会刚好接触了,就一直接活动了,就现实面而言,慈善大使这个名号也让我得到了不少好处……。」她回答。关於『因缘际会』这四个字真正的内容,她是不会说的,在第一次接的活动中,遇到了一个自幼父母双亡被亲戚送往育幼院的小男孩,太类似卿夜的悲伤,让她决定从此接下所有慈善活动的邀请。

「映月,你跟父母和妹妹感情都不错吧?」他个双眼永远是绅士地、坦白地、真诚地投向她的。

「嗯?嗯,怎麽了吗?」其实她有点感觉了,关於他的话题所往的方向。

「没什麽……」那双眼一时间落寞,「我只是,有时候很想知道…血脉相连,是什麽感觉……。」移开视线,然後揭开不曾诉说的哀戚。

「里昂…?」她的语气疑问,疑问他当真继续说下去,毕竟她自己曾经不小心透露太多。

「因为这幅外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本国人。」他不迟疑,「尽管育幼院的园长,孩子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亲人,我也谈过几回恋爱,却还是不清楚……」在寻求一个方向,一个解答,或者一种救赎。

映月赫然会意到里昂也可能没有本国人血缘的事实,她深深感受到一股怅然与迷失,那美型的侧脸躲开了任何一道光束,藏於忧伤。

「如果…如果育幼院的园长发生了什麽意外,你会不会为了她付出一切?」

「当然!她是我的再生父母…」里昂回答的迅速与转头同步,他望见她的坚定好不容易,她微蹙的眉显露着勇气。

「我想那种愿意为了谁而牺牲生命的奉献,比血脉相连更富有感情…」她真挚的心纯净的像十字架的颜色,瞳孔像是透明的,却反射着里昂墨绿色的眼,而那眼角余光没漏下她唇间任何的开阖。

「你知道吗…你一定知道吧…育幼院里一定也有那样的孩子……」她不忍说着,「他们有血脉相连的亲戚,可是却得不到援助…年纪还小就送来这里,年纪大了就自生自灭……对他们来说,『血脉相连』算是一种讽刺吧……」不忍举例。

「映月…?」他看见晶莹的水珠凝聚,一眨眼即在透明上覆盖一层光泽,似乎倒映着各种浅浅的玻璃纸颜色,璀璨、好美。

「对不起,我好像太爱哭了…可是,我想说的是……尽管你如此,尽管他们如此…每个人都是值得被爱的,都是可以找到比血脉相连更重要的人,并且延续血脉,终结那种悲哀……」她心底最疼的脆弱,最想守护的灵魂,总是藉着泪水闪烁。

「我可以……拥抱你吗?」里昂的神情表现心疼,他不知道当前的心动究竟是为了什麽,他只知道他需要的再也不是语言。

映月听闻这要求,有些愕然。

「不…」她拒绝,「让我抱你吧…。」然後上前用双臂围住他。

他为她的拒绝与拥抱感到有些恍惚,无法反应的思绪在一片空白中留下一抹绯红,往心渲染,逐渐回神。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只是,有时候我还是觉得好孤单……好像我不属於这里…」这拥抱令他觉得自己受到保护,可以将所有困扰他的、打击他的、伤痛他的那个恐惧与寂寞释放出来,并且消散於映月的香味中。他缓慢却紧牢地抱着她,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他能够感受到他的碰触造成了她的敏感,增添诱惑。

「你属於这里的,里昂,不要管你体内留着哪一个国家的血与基因,你生长於我们的国家,说着与我们相同的语言,爱我们的孩子,你属於这里,属於每一个爱你的人,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的一字一句都好温暖,像她的怀抱一般,他的感动几乎要融出了泪,然而他无法克制自己发现一个难受的事实:映月的心,并未分神。

「…谢谢你……。」他想着他是否太贪心。

在他们离开以前,小教堂里传出细腻优美的琴声,庄严又高贵的音色旋绕着高低,一键一键重的清楚,却又平衡着音调,丝丝入扣。

月光落在里昂的背上,在起伏的节奏中摇动。

这一次,他没有阖上琴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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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是晚间十二时,蓝结束演唱会後接着庆功宵夜,映月洗完澡後恰好是蓝回到家的时候。

免不了带回一身酒味,但是蓝并没有醉,只是走路有些不稳,显得疲惫。

「蓝,今天辛苦了,看你那麽累不要洗澡好了,直接刷牙快点休息吧。」映月刚吹好头发从房间走出来,看着蓝步伐摇晃,赶紧上前搀扶。

「嗯…还好,不然你帮我洗好了。」蓝在映月靠进自己的时候迅速将她抱进怀里,像是靠在她身上,却又是他在维持平衡。

「啊?」她喜欢淡淡的酒味混杂呼吸和成独特的香气,心跳的力度与速度微微迷醉到刚好可以感受到的程度,牵着体内的神经脉络,理智薄弱。

「洗的跟你一样香,多好。」蓝撒娇着,他喜欢映月身上的洗发精与沐浴乳味道与自己的一样。

「别说傻话了,乖,今天很开心是吧?来我们进房间吧。」她轻轻把他推开,然後双手抚着他的双颊,看着他,笑意甜甜。

「对呀!今天很开心~」

映月领着蓝进房间,听他模模糊糊颠三倒四讲了许多今次演唱会的经过,有趣以及开心的事,她在一旁替他换衣服,看着他比手画脚觉得可爱极了。

「啊!那你今天呢?今天去育幼院怎麽样?」讲完了自己发生的一整天,突然想到还不知道映月过得如何,因为是跟里昂这样一个成熟男人一起去的,他总是有些不放心。

然而尽管不放心,他看映月一如往常的表现,压根没想到後来听到的她所发生的事,会让他掀起醋意。

映月虽然不太愿意去接露别人的心事,但是她才答应了蓝不会隐瞒他任何事,於是她还是将在教堂里听里昂的自白以及被要求拥抱一事说了出来,当然包括她自己去拥抱他这件。

「他有什麽问题可以去找牧师啊,为什麽要找别人的女朋友?你为什麽要抱他呢?」蓝感到有些生气,酒精放大他各种情绪,皱着眉,说话也显得比平时大声。他的手很快握住她的,像是担心她被抢走。

「也许只是一时想说吧,我觉得自己跟他算是还不错的朋友。」映月表现得平常,希望藉此让蓝自觉大惊小怪,以避免不必要的纷争。

「是朋友也不能这麽亲密啊,而且你有我这个男朋友啊!」可惜他无法按耐,那手的握度大了些,映月不禁油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恐惧,她眼神瞧见两人紧密的手,就放在床上。

「……你不能明白吗?」然而,她却大胆的回应如挑衅,「你不能明白,我被他拥抱,以及我拥抱他,这之间的差异,对吧。」她的视线回到蓝的双眼,这样的坚定,每一次,都冒犯地锐利。

彷佛有怒意从指尖互相传递热度,鼓噪着心。

蓝愣住了一时间,不自觉一咬牙,理性落轨。

「是!我不明白!我没有易卿夜这麽聪明!我只知道我不喜欢你跟别的男人这麽亲密,我不喜欢你被别的男人碰触,我不像易卿夜可以把你交代给别的男人!」

响亮的声音切割了空气,同时收进裂缝中,徒留一片能凝霜的静谧,沁心刺骨。

一番话令映月瞠目结舌,她从来没有让蓝这样伤害过,用她最隐密的弱点,心底的伤口被那收声的黑渊扯动,全身的感觉集中脑门,冲击。那双眼再也不坚定,却仍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她从眼角溢出疼痛的质疑、微烫的怒火。

蓝彷佛听见自己的话语在被吸进沉默的黑洞前发出求救的回音,然而覆水难收,全都聚集到映月眼中,与他的理智同时融合。

「…对不起映月,我不是故意要…」他慌张了,发现自己累积让映月流泪的次数与频率都多了。

映月移开视线,不愿看他心疼的双眼,她会恶质地解释为虚伪。而再次转移到两只紧密的手,她蹙眉,抽出一股陌生。

「映月,对不起…我大概是醉了,才会说这种话…」蓝迅速地再次牵起那逃离的手,另一只手也一起相握,深怕再次溜走。

眼泪没有流下来,她忍住了懦弱,却放大了委屈。本不想说话,站起身打算离开,可是蓝紧紧捉着,不放,不放过她。

终於她开口,「只不过是这点小事……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她知道自己问的问题似乎过份了些,所以对於那攻击性的回应,她不想吵架,却也不想道歉。「你知道你不像易卿夜,你难道不知道里昂也不是易卿夜吗?」虽然映月刚认识里昂时就感受到他与卿夜相似的气质。

背对着蓝,她觉得好失望,可是又觉得自己凭什麽期望呢?这种不公平的关系,摇晃由始至终,谁都得不到平衡。

他也沉默了,不敢反驳,听见映月说出易卿夜三个字连名带姓,他感受到她的愤怒,也感受到自己浅浅的喜悦,似乎招惹到她的人是远方的那个他。可是那背影太冷淡、太悲伤,他也起身,拥抱她。

她自己都想不到,竟然下意识挣脱了那怀抱,转身面对他的错愕,她突然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好远。

「…对不起。」她道歉,「睡觉了吧。」罪恶感盖过了各种情绪,她只想尽早结束这一切。

蓝为着上一秒的窃喜感到同样的罪恶,让她生气的人当然是他,他竟想推卸。他不为所动,手足无措,几乎不稳站立,是酒精使了睡意浓了吗?他的思绪钝了情绪淡了。

映月上前还给他一个拥抱,他才安心地移动,回到床前准备就寝。

「蓝你还没刷牙呢。」

她轻抚着他的头,他知道她不想再延续争吵,而看见她温柔地微笑,像天使那般虚幻,他忽然宁可她生气。

盥洗完毕後回到床上,映月面对着他的方向,在他躺下後,她怜惜地触摸他的脸,他宛如置身於梦。

「耶诞节快乐。」一个无神论者,她说,平安夜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