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

我抹了把嘴,试图把那残留的恶烂味道一并消除,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我小心谨慎地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在下水道士啊!」他眨眨眼,满面笑容,两手一摊,答得是极为坦荡,「人称水当当道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方才你还唤了我全名来着,莫不是突然失忆,全都忘啦?」

「前辈明知我不是在问这个。」

我费尽心力让自己趋於冷静,松了松手汗直冒的指头,缓着声徐徐道:「既然前辈已知我来自仙界,此时同处於凡间,更不该如此刁难玩弄,给人下套。」

此言一出,他瞠大双眼,直点着头啧啧道:「竟然称呼我为前辈了,果真有出息!可见是个好苗子!」

再迟顿也听得出他的刻意嘲讽,我眉头蹙得越紧,终究是不悦地道:「你目的到底是什麽?」

「──嗯?怎麽不唤前辈了啊,我原本还挺期待的呢……」他一脸失望惆怅,看我脸色越发难看,这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只是想问一句,我拜你为师如何呀?」

「噗──」

我整个人被口水呛个正着,咳嗽连连,几近缓不过气,这位大叔在说些什麽疯话?神展开啊!我果断摇头拒绝:「不要!打死我也不要!」

他一笑,似早有预料般,复问:「那你拜我为师如何呀?」

我反射性地直呼:「更不可能!」

「那好,顾小姐已无机缘,大门在那,我且送你回去。」他淡笑着起身,抚了抚身下道袍,连一丝挽留的意味也无,望着我只是笑咪咪地,「今日能与顾小姐谈谈,在下好生欢喜,却不免心生可惜,毕竟在下是真心想收个叫碗母儿的徒弟……」

真心个鬼!我才真心觉得你这人有病!

我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不过说也奇怪,徒弟……碗母儿……长得像司命……等等!

线路依依串连在一起,有个猜测闪过脑海,使我傻傻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他人已是走到门扉跟前,见我没动静不免转过身来,勾唇笑问:「顾小姐这是怎麽了?」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极为复杂纠结,连要吐出个一字一句都比平常还要困难百倍,「你其实是司命……你是司命真君,对不对?」我不由作了个深呼吸,探手扶额,难以置信地呢喃着:「我的菩提老祖啊……你真是师傅……?」

「司命真君?你说谁啊?我不记得了……」他弯着头轻声重复一次,是一脸困惑莫名,可渐渐地,遂後是眉头舒张,化成了抹巨大笑容,他一个箭步奔至我跟前,弯下腰,钳着我肩膀即是兴奋地道:「可你总算称我为师傅了!这真是太好了!为师感动啊!」

我连忙挣扎,劈头怒斥:「谁要当你徒弟!」

他收回了手,眨眨眼,很是茫然的问:「那你方才叫谁师傅?」他环顾了下周围,突然啊的一声,似是明白了什麽,视线放远,朝我身後抱拳点头道:「原来顾小姐看得到你们啊……那还真是多有得罪了,望众位海量……」

「你干什麽!」我被他这行为搞得阵阵发毛,急忙闪到另一处地站着,毕竟这世上可不是每个飘友都像孟婆一般友善卖萌的!

见我如此,他唇角一弯,目光收回,又是笑眯了眼看我,「那你方才叫谁师傅?」

我咬了咬牙,只觉万般不甘,「司命真君!司命真君是我师傅!」

「这说的自然就是为师无误啦!」他点点头,便是拉过我,笑道:「管他司命什麽君,来!你先磕个三响头行师礼,等会儿为师就带你去永华明宫,让你看看咱们人间修仙地……」

我愤而甩开他的手,啐道:「我凭什麽要认你为师傅!你又不是司命真君!我怎麽可能凭你一面之词就信你是司命真君!你算什麽东西?」

这一切实在荒谬至极,我扬起下巴,冷笑道:「况且,你不是预言将有什麽仙师出现的吗?而我的师傅应当是那位仙师才对,怎麽可能是你这种一看就知道来乱的,也真不知道母亲为何会信你,说来这还真是好笑,这种事怎麽能够相信嘛……」

「──所以,你究竟想表达些什麽呢?」

他突然就这样静静地询问,人已是再度坐回了椅上,手正拄着脑袋,目光盯着地板,虽垂着头,却仍能让人瞅见其嘴角,此时正牵了抹嘲讽轻蔑的笑意,是不愠不怒,「都说了是胡撰的却偏不相信,你这孩子果真是牛脾气,难道还不晓得自己已是穷途末路?莫是当个十二年小姐就什麽都忘了?还巴望着有人来宠你?得而平步青云?一路顺安?轻轻松松地,好早日来过回你的逍遥日子?」

他抬起眸光,那眼神是比之前还要冷冽万分,不屑鲜明,「讲句老实话吧,你此世灵根资质普通,这一世已是无缘得道,或许仅一世对你是毫无妨碍的,但你若仍旧拿着仙人的姿态而活,等着你的恐怕只有万劫不复。」

背靠於墙,他淡淡扫了我一眼後又是别过眼神,长声喟叹:「快认清现实吧你。」

我死咬着下唇,指甲渗近了手心,已是哑口无言,羞愤的无法抬头。从来没有人以如此血淋淋的字语剥析我现在的处境,就连在仙界那回碗公说我无心也没比今次残忍。想来,人们只要安逸日子过久了便容易逃避遗忘,只想着过得轻松自在。倘若错过这次机会,我这一世便着实是虚度了,可我又怎能甘愿?

「我明白了。」

明白的同时,我也是心中大骇,这人果然不简单,也不知还藏了多少底细,对我修仙一事又是何种程度的了解。无奈眼下纵有千番不满,也只能暗自观察,小心提防,且看状况行事。

阖上双眼,我缓缓跪了下来,低头欲拜前,却忍不住问道:「你可是来助我?」

顶上的语句过了良久後才落下,那人仅道:

「求人不如求己。」

闻言,我弯弯唇角,连连磕了三个响头,遂朗声道:「徒弟碗母儿,拜见师傅。」

头还低着,只见眼前的大红衣摆似是晃了几下,我耐心等着被他扶起,却怎料弄个老半天,他硬是不起身。

「师傅?」

我狐疑地抬头,就见他一脸痛苦,揉着背脊哀嚎着:「坐姿不正,闪到腰了……」

「……」

折腾了半会儿,等他自个儿调适好後我即问道:「不知可否立即前往永华明宫?」

他挑高了眉,很是讶然,「为师以为你还想见你母亲一面。」

脑海一瞬闪过这世母亲的面容,使我略有恍惚,却很快回神,我淡漠以答:「不过是一世之缘。」

「果真无心啊……」他摸着下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欲修其身者乃先正其心,你还有待打磨,请多多加油。」

我一愣,尚未琢磨清楚他意思,便见他探手从袖口取了朵花来,一时暗香绵延,浓郁萌发,他嘴中念念有词,乃是法诀唤出。

景物置换,原先的光景逐渐淡化消失,点点如星辰般乍亮的白茫在我们周身打转,由缓渐快,以至一种疯狂的速度,忽地,空气一滞,崭新的场景在眼前铺展而开,我俩已然处於室外,阳光猝不及防地斜射而来,刺疼我双眼,迫得我伸手去挡。

「──到啦!」

他拍拍衣袖,把花朵收了回去,便是冲着我微笑,很是兴高采烈,「来,为师这就带你去看咱们的水仙峰!从我们这儿前去距离是绝对不远的!」

而若干个日子後我才大悟,此人所谓的距离不远,跟所有普罗大众所想的是全然不一样的。

可当下我却是信了。

「……环顾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着蔚然而深秀者……」

此时的我正嘴里默默朗诵,不是我突然要学穿越才女还是什麽离客骚人掉书袋,而是眼前看尽的不是岩石就是岩石,那什麽如云渺苍然的仙境正巧落在我们西南侧,只是那肉眼见着的也只有一咪咪而已,高耸的云海下头俨然是挑战人们膝关节健康与否的可怕陡坡……思及此,又让我禁不住打量起眼前正欢喜蹦跳的某神经大叔背影,不得不摇头暗叹,腰扭了还能如此,果真奇葩神人也。

喘着气,我擦了把汗仰头正要开口,却闻一旁已是有人大喊:「这是要走多久才到啊?」

──嗯?这也能抢词?

我好奇地朝声音来源处望了过去,就见离我们这儿几尺远的山坡下处,俨然有几个孩子正在赶路,身着褴褛,是极其破烂,有男有女,年纪皆差不多十来岁左右,各个汗流浃背,满脸通红,大口喘气着,正万般艰辛的爬着陡坡,有个小女娃似是不行了,乾脆躺了下来,揉着眼摇头哭喊:「我不拜师了!说什麽也不拜师了!这山不是人爬的!根本没有个尽头嘛!我要回家找我娘!讨饭就讨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哇呜呜……!」

听那声音,便知和方才大喊的是同一人,孩子们看着她在地上打滚痛哭,是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路刻苦前来,想是也又饿又累,有几人看这情形亦不禁觉得委屈,悲从中来,拾起袖子抽把哭泣。

「──哭什麽哭!又不是没死过爹娘!你们哭什麽劲!」

当中一个小女孩突然跳了起来,她挺着胸,两手插腰指着那堆泪人儿娇骂,操着稚嫩的嗓子怒喝:「若想一辈子当叫化子就给我滚回去!都走到这儿却没见神仙一眼谅你们甘心我却不甘心!」

她仰起袖子抹了把额头,此时头发早已乱成成一窝鸟巢,与其他孩子同样一般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可一张乾巴巴的小脸上头却没有丝毫泪痕,一双灵动大眼乃是神采奕奕,双腿似是酸得隐隐打颤却硬是移动步伐使之倔强挺直,小小的身子已是有股不由言说的独特傲然。

我几乎是看呆了,那女娃的样子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神女……?」

我这儿还在恍神,人却突然被拉了过去,红衣大叔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盯着我低声道:「你又不是主角,是在瞎凑合些什麽?还是自个儿小心些才要紧吧?」

「可是那个……怎麽会?」

我被他拉着袖子往前走,却明显还没回神,走了一会儿,脑子依然一团紊乱,跟打结似的,我很困惑:「……你刚刚说,小心什麽?」

「当然是小心我啊!」

他理所当然地答道,却在这时停下脚步,略有深意地瞅我一眼,突然俯下身朝我侧耳低喃,吐喷的气息阴冷凉寒:

「因为我可是会杀了你的。」

话说完,见我再度呆住,他眯眼笑了一下,旋过身後即踏着轻快的步伐悠然离去。

我猛然间想起当时仙界对於司命真君被黑掉时,各家名嘴所提出的所有揣测,而至今虽未证实却让人最相信的说法乃是,司命真君失其本心,走火入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可能有些桥段会突然讲大道理,因为好歹也算修仙,母儿修得比较像心道,就那种透过人生感悟而蜕变,可能其中会参着作者本人自己的人生观与经验,所以有可能会比较枯燥不好笑(其实这章就已经很不好笑了)

跟以前的文章或许会有点不同,希望大家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