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茉承认自己喜欢上小米学长的那刻起,纪言风心里还是萌生出了很多想法。

为什麽会喜欢上苏茉?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人的背景相似,所以纪言风总是会多照顾苏茉一点。

苏茉啊,她的个性迟钝又容易受骗,渐渐的,他和自己总放心不下的这个女孩已经变得更加亲近,所以在某天放学,他问苏茉:「要不要跟我和穆于菲一起走?」

他们常会交流生活上的大小事,而纪言风清楚,苏茉的性格时常治癒自己稍嫌冰冷的生活。苏茉是第一个踏进纪言风家里的女生,她为纪言风的爸爸炖了一锅粥,她说这好醒酒。

他知道,苏茉越来越依赖自己,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当苏茉拿出英格兰的地图,并在指南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脚印时、当她说这会是他们未来的足迹时,纪言风就知道自己也放不下她了。

他是喜欢苏茉的,尽管他也曾经怀疑,这算不算是对她保护欲下的一种神奇执念。

有人说,从保护欲衍生出的恋爱,是最华而不实的情感。可是纪言风本来就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懵懵懂懂,所以他认为自己没必要深入思考,因为喜欢,就是喜欢了。

而苏茉最在意的,是三人之间的平衡点。

纪言风不只一次暗示过苏茉,提醒她,自己有多想打破这层关系。苏茉很迟钝,她不懂。

但是某些时候,她又会有意无意的提起,希望三个人可以好好的走下去。所以纪言风对她好,给她依靠,却不能越过那条隐形线。

隐形线的另一头,就站着穆于菲。

穆于菲,她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从小,穆于菲的个性就是纪言风最看不入眼的,任性、自我、单凭家里的背景就为所欲为,所以在他和穆于菲初识的时候,他是讨厌穆于菲的。

但随着认识的时间久了,穆于菲的大小姐脾气没变,他却发现自己对她讨厌不起来。尤其,当他看见穆于菲刚从公主裙换成吊带裤,却不知道该怎麽上厕所的时候,在国小三年级,纪言风认为自己没道理讨厌一个红着脸憋尿的女孩。

就像是此刻一样。

「言风、小菲……」他看苏茉越跑越远,她笑着转头,而纪言风早就猜到她要说什麽了。

苏茉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这一刻,纪言风心里真的涌进了很多想法。

愤怒的、不甘的。

这该怪迟迟不敢出手的自己,还是,该怪穆于菲。

在肾上腺素爆发的那一瞬间,他想过,他本来就没有要和穆于菲做朋友的打算,原本就是穆于菲自己缠上来的、明明是她赖着不走的,但为什麽自己非得要维持住这点诡异的平衡?

这个想法,在紧握拳头的一刻,又被自己给否决了。

因为纪言风心里清楚,虽然已经不记得准确是在哪个时期,或许是穆于菲红着脸,气着问老师穿吊带裤要怎麽去厕所的时候,又或许是更早。

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接受了这个自尊心极高的穆于菲,早就把她当作真正的朋友看待了。

「……嗯。」他松开拳头,他确信自己的表情跟平常没什麽两样。

接着,他转过头,看见了穆于菲极度动摇的眼神。

「我没事。」他说,然後往前走,看着苏茉愉快踮着脚尖的背影。

穆于菲紧跟在他旁边,什麽话都不说。这麽看来,他果然是如此懦弱的人吗?

苏茉和学长顶多才认识半个月,还得继续等,等苏茉和学长有了结果,再分手回到自己身边?没错,还得继续等、再等,因为苏茉此刻是喜欢学长的,因为时机还没成熟。

就算被说狡猾也没关系。

「不用担心。」纪言风对穆于菲说,「因为我有个混蛋想法……」

苏茉还是走在前面,她脱离了队伍。

「如果他们在一起,我就等他们分手,她再交一个,还是会分一个。」纪言风停下来,苏茉甚至不知道身後的两个人已经停在远处对视着。

「因为我敢保证,不会有人比我对她更好。」纪言风说:「她不会习惯的。」

穆于菲微微仰起头,直视着纪言风:「这个想法一点都不混蛋啊,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你也有过?」

「不……」穆于菲垂下眼,淡淡的说道:「我是在祝福你……心想事成啦。」

纪言风听了,故作爽朗的拍拍穆于菲的後脑:「谢啦。」

穆于菲让纪言风先走,她用手轻轻碰头,看他背影,不知道为什麽视线很模糊。

那麽快就振作起来,是挺渣的。

现在才愿意摸摸我,是挺渣的。

说苏茉迟早会分手,不只渣,还是个混蛋。

竟然不知道我真正的想法,渣、混蛋,还是个,迟钝的家伙。

穆于菲转过身,背对着纪言风和更远的苏茉,她往反方向走。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三段式分离。

「没关系,你是混蛋也没关系。」穆于菲没有擦掉眼泪,反正背对他们走,所以不会有人看到:「我做混蛋也很久了。」

很多时候,感情难以言喻。她在讨厌苏茉的同时也在羡慕着她,羡慕苏茉永远都可以这麽置身事外。

深情的人往往不被理解,穆于菲这才了解到这句话真正的涵义。

因为她和纪言风,都是一样的。

或许,自己是有点病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穆于菲都没再与他们联络了。

放的是春节,本来就该喜气洋洋而不是继续跳进锅里瞎搅和。至少她是这麽想的,宁可先好好吃顿团圆饭,也不要自己难过,或者,看他难过。

只是,纪言风有过好年吗?

当回到妈妈的娘家时,穆于菲坐在长桌前,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长桌坐满了人,年纪较小的孩子就坐在一旁的圆桌上。

餐厅的长桌上方,悬挂着在穆于菲小时候替外公选的水晶吊灯,那是众多灯饰里,最便宜的一盏,而外公一用就是用了十几年。

外公敲杯,说了几句话,而坐在附近的姨丈起身打开了瓷瓮,汤的清香味扑鼻而来,蒸气把他的眼镜都熏白了,雾蒙蒙,大家都在笑。

这时,穆于菲又想,纪言风有好好吃年菜吗?偏偏,今天还是个回娘家的日子。

穆于菲不是走火入魔,事实上,每年的过年她都在担心纪言风。自从他的妈妈离开後,或许是逃回英国了吧,纪爸爸就很常宿醉,对孩子不打不骂,但同样不理不睬。

她记得,以前国小有份寒假作业,是要画一张全家吃团圆饭的场景,然後穆于菲把这份作业丢给李叔,李叔替她画了一张,分数是63分,她还为此闹脾气,说以後绝对不让李叔碰她作业,其实李叔听了非常高兴,但却装作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纪言风没有缴交那份图画作业。

於是老师把纪言风的题目改成了最喜欢吃的年夜菜,然後他画了每到圣诞节他妈妈就会做的圣诞布丁,它叫葡萄乾达芙,但是纪言风画的很丑,看起来很难吃。

穆于菲从那时候就开始很担心,所以每个过年或是圣诞节,她都很想和纪言风一起吃饭。这种感觉到了现在特别深刻。

她想,比起别人自己已经过分幸福。她什麽都有,甚至如果纪言风有想要的什麽,穆于菲都能给他,全都能给。但问题就在於纪言风从没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麽,尤其是感情。

「小菲。」

穆于菲抬头,发现整桌的人都在看她。

「怎麽了,你说句话啊。」妈妈话说的轻声细语,外公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她怎麽不吃饭。

穆于菲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麽吉祥话,她艰难的开口:「心……想事成。」

外公笑了,整个脸颊的肉都在抖动,笑的像弥勒佛。

「外公是在问你为什麽发呆、不吃饭!」妈妈拍拍穆于菲的手背,「说什麽心想事成?」

「怎麽不吃饭?」外公笑骂,「外公可不准你减肥啊!」

原来不是要讲吉祥话,穆于菲尴尬的拨弄头发,她想说我没在减肥,只是想打通电话了。

接着,她吃了很多,因为她吃越多,外公就越开心。吃饱喝足後,穆于菲退出餐桌,接下来是大人们拼酒的时间。桌上觥筹交错,穆于菲心里也复杂到不行。

她走出外公家,嬉闹声被隔绝於门内,她紧抓着衣服,嘴里哈着雾气。

这通电话到底该打,还是不该打?

她每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只有这一次是真的拨出电话。呆板的铃声响起,每响一声穆于菲就会在心里盘算一次,如果下一声纪言风再不接,那自己就会立刻挂上电话。

「喂?」

忽然听见纪言风的声音,她没吓到,但有点鼻酸。

「红包拿来。」

「跟我讨什麽红包啊?」纪言风轻笑,「你干嘛?」

「没啊,只是想问你吃了没。」

「干嘛管我吃了没?」纪言风怀疑,但还是乖乖回答了:「我刚睡醒。」

「嗯……听得出来。」

「是被你吵醒的。」

穆于菲没说话,事实上她正在算着该第几秒开口才不算突兀,她踮起脚尖伸懒腰,视线和刚飞过的蝴蝶高度是一样的,她挥挥手,蝴蝶被吓跑了。

「那你爸呢?」

纪言风沉默了几秒才回:「在睡觉啊。」

「那──我下次做葡萄乾达芙给你吃好不好?」

「你──这是在干嘛?」纪言风笑问。

「你还记得我说过想跟你去英国吗?」

「记得。」

「所以,我现在是在跟你讨红包的。」穆于菲说,「你什麽时候才要答应我?」

「我那次不是就──」

「你那次是说反正谁都不能阻止我,你没有说要带我去。」

「你是在意这个?」纪言风无奈的说道:「好,你现在不也在打工了?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的。」

「一言为定!」

「是说你干嘛那麽在意我说什──」

「恭喜发财,谢谢你的红包。」

然後,穆于菲就抢在纪言风把话说完前挂上了电话。

『你还不能离开我,因为你还没带我去英国。』

值得庆幸,穆于菲还是把握住了未来这句话的使用权,总有一天,她会用这句话当作理由,牵制他。就像是投手牵制垒上跑者一样,待投出的球总要把握好。

新年新希望,祝福我,同样心想事成。

穆于菲多亏了这通电话,隔了几天总算振作了起来。

而最令她意外的是,她不但对苏茉喜欢上纪言风之外的人开心不起来,竟然还感受到了打击。这是不是算一种混沌的效应……

穆于菲伸手点了几下鼻尖,不只鼻子,就连双手都被冷风吹凉了。在她准备把手机收进口袋的刹那,原本漆黑的萤幕又亮了,她瞥眼看看,没什麽反应,还是顺手把手机收了起来。

那是一封来自苏茉的祝贺讯息,就好像是在炫耀新的一年她会有多幸福一样,满满的表情符号和爱心。想必,她也传给纪言风了吧。穆于菲可以想像纪言风此刻是什麽样的表情。

如果是平时的穆于菲,说是敷衍也好,再怎麽样还是会回几个字给她。但是现在不同,是因为情况不允许、心情不允许、自尊不允许。苏茉总是以和善的面貌待人,或许有人会以为她是天使转世。但不是这样的。

某方面来说,三人之间最残忍的,不是眼里只有苏茉的纪言风,也不是容易树敌的自己。对於穆于菲来说,三人之间最残忍的那个人,就是苏茉。

占有着纪言风的好,却忽视了纪言风的沉默。或许苏茉她不是故意的,不、准确地来说,是除了穆于菲之外,就不会有人觉得苏茉是故意的,说她是迟钝也好,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迟钝,才是生活中最要不得的病徵,才是生活中最难以察觉的谎言。

这麽看来,穆于菲无解的深情就和纪言风相像。

而迟钝的苏茉,却也和迟钝的纪言风一样。

果然,三人之间还是会有一些共通点的吧,只是深情的人比较悲伤,而迟钝的人,伤心的总是别人。

穆于菲回到屋内,暖气一拥而上,她的脸和四肢有些发麻,皮肤还得适应一下室内的暖度。她听着餐厅内大人们的吆喝声,外公早就进房休息了。而从喧闹中飘来的,是夹杂着果味的淡酒香。

穆于菲在外面待久了,这味道让她头晕。

在昏昏欲睡的此刻,她侧卧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想做一个什麽都记不起来的梦,才好让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模仿大人的模样,说她不是醉了,只是想睡上一觉,醒来之後才可以继续,细细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