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魚不哭 — 【第五章】－陽光下
穆于菲并不是十项全能，但她的气焰总是无形中把她捧的高，只因为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
她曾在网路上看到这麽一句话：
『原来数学的全称是这样的:math=mentalabusetohumans对人类的精神虐待。』
不管内容有多无厘头，至少对穆于菲来说很中肯。
她什麽都好，她一百公尺也可以跑13秒。但她的数学却只能在及格边缘游走，从国中到现在，一直都是。
在国小的时候，穆于菲总和纪言风争班上第一名。不过自从升上五年级後，穆于菲就开始略显疲惫。比起低年级，高年级的数学对她来说似乎跳跃的太快。接着是国中，穆于菲其他科目的成绩都高的吓人，但每一次都会被数学拉下平均分数，她会看着自己停留在中间的排名，恨得牙痒痒的。她揉烂成绩单，看着排名一、二的纪言风和苏茉，国中三年，穆于菲最讨厌的有两件事，第一是苏茉，第二就是数学。
所以在国一的时候，她拼命的掰起纪言风的小拇指，她逼着纪言风和自己约定好，未来只要有数学考试，纪言风就要当自己的小老师。
「反正我们住那麽近，可以去你家，也可以来我家！」穆于菲散发着不容旁人拒绝的气势，她环顾着四周，得找个证人。
「有苏……」穆于菲指向站在旁边偷笑的苏茉，最後还是移开了指头，她手高高举起，笔直的指着太阳，「有太阳当证人，你不可以毁约！」
你有中二病啊……
这是纪言风当时的忍无可忍。但他最後还是答应了。
而穆于菲此刻还是抓着成绩单，只不过这份是高中的。这是新生开学要做的能力测试，她看着其他美满的分数，还有那条被挤到角落，还是鲜艳红的49分。在没有纪言风临时的恶补下，这就是她血淋淋的，四十九分。
以前的老师曾对她说过，她分数之间的落差太大，就算今天几乎全科满分，但也会因为不及格的分数而被挤下很多名次。
所以自从苏茉转学过来开始，除了跑道上的秒数，穆于菲就没一次赢过她。
此刻班导正当着全班的面称赞排名第一的纪言风，班上的前四名都在台前了，第五名的穆于菲只能再把成绩单对折一半，又一半。
钟声一响，穆于菲把折成小方块的成绩单丢进抽屉里。
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的走出教室了，穆于菲还留在位置上。
「是体育课喔。」沈昱恒说完又打了个哈欠，他已经睡了一节课。旁边的几个女同学拉着他的衣角叫他起来。
「嗯，走开。」穆于菲说。
这时的纪言风也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穆于菲的数学一直都是惨不忍睹。他看着被女同学推着走的沈昱恒，女生们还提醒道：「操场集合喔！」
纪言风点头，并看向还在赌气的穆于菲：「不走吗？」
她转头环顾教室後才确定真的只剩他们。
「你数学考几分？」
「……」纪言风无奈，他知道穆于菲真正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他考了几分，「我会教你。」
穆于菲满足的和纪言风走到操场，九月的秋夏，太阳还是很可怕。她双眼半眯着，要适应阳光也要点时间，就算把两只眼睛都闭上了，还是能透过眼皮感受到强烈的橘红色。穆于菲用手挡着太阳，操场上的喧闹声传进耳里，她撇头，差点撞上了纪言风的肩膀。
「学校不会要你把头发染黑吧？」
「应该不会吧。」纪言风要低头才能对上穆于菲的视线。
燥热的空气，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的。纪言风原本就偏棕的发色，在烈阳底下就更明显了，穆于菲还可以看见他头顶上有几根被吹散的发丝，被太阳照成了红色。
「混血儿是蓝眼睛的机率有多少？」
「我这是蓝色吗？」
「嗯──」穆于菲踮起脚尖，他们之间只剩两指的距离，「灰蓝色？」
「怎麽突然对我的眼睛有兴趣？」纪言风被穆于菲认真的模样逗笑。但他却不知道，其实她只是想靠得更近一点。
「没有突然啊……」再靠近一点。
「喂，太近了……」
纪言风话都还没说完，却突然大反应的抓住穆于菲的肩膀，将她往後一推。
穆于菲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踉跄几步，纪言风才又顺势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往後倒，但他的视线却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穆于菲顺着他的视线往後一看，心想果然，果然又是苏茉。
苏茉掩着嘴笑，她身旁的人则是一脸暧昧的看着穆于菲与纪言风俩人。
「你怎麽在这？」
「你误会了。」
穆于菲和纪言风同时出声。
她冷下脸看向纪言风，刚才还在看的那双眼睛，此刻却专注的盯着苏茉。这个人，开口要苏茉别误会，别误会他和自己的关系。
「你们忘了喔……」苏茉走近，「体育课不是三个班一起上的吗？」
苏茉和他们是隔壁班，所以体育课才会刚好同节。穆于菲简直想大骂所有的不公平，为什麽他们两个就好像是被命运完美的牵引在一起，而自己就只是他们故事里某个不重要的小角色。她很怕如果有一天突然开窍了，就会看见紧紧绑在他们无名指上的那条，剪不断的红线。
「可是听说第一节体育课要练健康操欸……」苏茉还是自顾自的说着。
纪言风则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苏茉。对於刚才的一切苏茉好像真的不在意，但穆于菲想，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直到负责他们体育课的老师走到司令台上，他对着麦克风说了几句话，随後音响又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穆于菲咬着唇，烈阳下，原本的心情又可以在一瞬间跌入谷底。
她就这样毫无反应的跳了一整节的健康操。要是以前，比起挥舞着手跳着动作诡异的舞蹈，她宁愿装病休息。但此刻她却没有心思想那些，穆于菲的脑袋里，装的全都是刚才的画面。
若有所思的纪言风，还有没看见他那副模样的苏茉，可是怎麽可能看不见？纪言风就站在她面前，他的那副表情，苏茉怎麽可能没看见。
穆于菲她越想，四周的空气就越燥热，彷佛每粒尘埃都充满着强烈的违和感，如果苏茉不是看不见，而是假装没看见呢？
难道苏茉知道纪言风喜欢她？
当这个想法随着下课钟声倾泻而出的时候，穆于菲的胸口瞬间囤积了无法压抑的害怕。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性格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人，她甚至有点跋扈、不讲理，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认为自己有什麽需要改变的地方。
这样的她却在感情面前这般输人，同时，这又是她的选择，这至少代表着她虽然没有同理心，但是重感情。
可是现在穆于菲的心里却萌生了最可悲的想法，为什麽自己总会输？
原来最可悲的，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她小心眼的处处比较，但对方却没把自己当作对手。
朋友吗？
穆于菲头也不回的离开操场，她要找个树荫休息，不然自己随时会中暑倒下。
连续两节的体育课，第一节跳健康操，第二节就自由活动。她看着朝自己越走越近的两个人，还有跟在他们身边的几个苏茉的朋友。穆于菲真想开口叫他们不要来，但一看到纪言风的脸，穆于菲还是舍不得。
苏茉与纪言风就跟平常一样没事的对话，刚才发生的一切只不是穆于菲内心的独白，对他们两人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是这样吗？
「你没事吧？」穆于菲蹲在一旁，她抬头问纪言风。
看着他与苏茉的两双眼睛，他们连疑惑的表情都那麽相像。
「怎麽了吗？」苏茉跟着问纪言风。
穆于菲沉默了几秒，才又说：「我的意思是，太阳那麽大，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你脸色才不好……」纪言风弯下腰看着穆于菲，「你没事吧？」
至少在这三秒里，纪言风是担心自己的。
但是苏茉总会打破这几秒，她就连这几秒的关怀都不留给自己。苏茉跟着纪言风弯下腰，她一脸担心的看着穆于菲，可是这副善良的面孔，只会让穆于菲心里的残缺更加清晰起来。
苏茉的手逐渐逼近，「你不舒──」於是穆于菲只能闪过她。
穆于菲撇过头，苏茉的手还没碰上她的额头，就尴尬的停在半空中。纪言风不解的看着穆于菲，尤其苏茉身边的朋友更是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就好像穆于菲做了什麽欺人太甚的事情。
她只是不想接受苏茉的关心，就只是这样而已。穆于菲直接对上纪言风的双眼，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要她别碰，但就因为对象是苏茉，所以她又成了不知好意的人。
穆于菲直接起身，可能是因为站的太突然的关系，她晕眩了几秒，她甚至能感觉到纪言风紧紧抓住她的手要她小心。
穆于菲站稳了脚步。
「没事。」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手心似乎有些发黏。
穆于菲离开了他们，自己走向司令台，那里没有『太阳』，所以更适合她。
「你又一个人在干嘛？」沈昱恒躺在司令台上乘凉，穆于菲也是现在才看见他。
「和你没关系吧。」
「那有人说你很孤僻吗？」
「有人说你很烦吗？」
沈昱恒改躺侧边，他用手撑着头，打量着连背影都显得不怀好意的穆于菲。
他今天早上从抽屉里发现了那张纸条，原本好意写给穆于菲的一句话，却被对方沉重的退了回来。原来也会有人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好意，只是漂亮的面具啊。
「你不怕被人讨厌吗？」沈昱恒又问，他似乎能感受到那声来自穆于菲的，不耐烦的叹息。
「你放心，已经够多人讨厌我了。」
「不改吗？」
「我要改什麽？」
沈昱恒不懂，她明明不耐烦却还是会回答自己的每个问题。她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哪里不讨人喜欢，但她却问，我要改什麽。
像穆于菲这种他平常会讨厌的类型，却会回自己纸条。沈昱恒想，真正厌世，或是讨厌他的穆于菲，还会特地回信吗？
「不然我当你的朋友也是可以啊。」他说。
「不用，你只要安静一点就好。」她回。
然後随着两人的沉默，太阳似乎是被浮云给遮住了一大半。阳光在有限的时间里渐弱，她也刚好躲进司令台里，似乎是没那麽热了。
穆于菲看着自己原本待的位置，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站着苏茉的其中一个朋友，他们聚在一起，纪言风也在，他们不知道在说什麽，纪言风在听。
穆于菲索性闭起眼，她什麽都不想知道。
九月，树梢还是会有高歌的蝉。
纪言风不喜欢太过炎热的季节。就连苏茉也受不了太阳的热度，抓了一个朋友就一起去厕所洗脸了
留下的几个人叽叽喳喳个没完，有的人会问纪言风和苏茉是什麽关系，纪言风回答不出来，说是朋友就太苦涩，回答我喜欢她又太艰难。
他只能笑了笑，说好热。纪言风转过身，後面的女孩们还在争论着混血儿这件事情。人们通常更愿意以外表去判断很多事，就像现在，这些人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已经把话题转到了穆于菲身上
「你刚才有看到她的眼神吗？态度超差！」
「可是苏茉不是说他们三个是青梅竹马吗？」
「我看都是苏茉在付出吧，感觉不太值得──」
好不容易有风吹来，但他却皱着的眉头，好像不太舒服。其实，纪言风一直都是个很矛盾的人。他不喜欢穆于菲对苏茉的态度，就像那些人一样，他有时候会觉得苏茉为什麽不乾脆对穆于菲发一次大点的脾气。
但这一切并不代表纪言风希望穆于菲在私底下被人这样说话。他想，有时候自己对穆于菲的态度有些苛责，或许更多的是，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再被任何人讨厌了。
「还以为苏茉的朋友都和她一样好的说，结果……」
「我看她就是一脸自命不凡的样子啊！」
「搞不好，那个穆于菲根本是冲着纪言风来的吧，就是插在他们中间当电灯──」
「其实……」纪言风转身，有一瞬间，树梢的蝉鸣似乎暂停了，「我和穆于菲认识的更久。」
他的语气并不差，但不知道该怎麽说，纪言风那张脸孔，如果没有表情的话看起来是真的很难相处。女孩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麽，也不明白纪言风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就像你们是苏茉的朋友一样，我也是穆于菲的朋友。」
「我们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纪言风又重新挂上笑脸，「谢谢你们替苏茉着想。」就如往常温柔的他一样，琢磨不定、缥缈、很难抓住的……
「我为她刚才的态度道歉。」纪言风朝司令台的方向看去，发现穆于菲正闭着眼，或许是在沉思，或许还在不舒服，「但你们刚才说的自命不凡，她不是这样的人。」
「我们不是──」
她们还没说完，就见苏茉从附近的厕所走了出来，她问：「怎麽了？」
纪言风一边向苏茉递上准备好的卫生纸，一边对着那些女孩认真道：「穆于菲不是这样的人。」
就好像说好了那样，蝉突然又开始喧嚣了。知了、知了──
纪言风也没想过会这样，连苏茉交朋友都不敢多做打扰的自己，现在却用这种口气对她们说话。他捏上苏茉稍红的脸颊，因为刚才洗脸的关系，摸起来还有点冰冰凉凉的。
他偷瞄着女孩们尴尬的表情，这种时候还是离开的好吧……他跟苏茉说要看看班上有没有要集合，再和其他人微笑示意，便转身离开。
他懊恼着，还是不忘先投一瓶水。他丢玩着水瓶走向穆于菲。
所以当穆于菲刚睁开双眼，就看到他了。
「你来干嘛？」
「你在这干嘛？」
纪言风把水丢给穆于菲：「喝。」
她打开水瓶盖，看着纪言风跳上司令台。
「我刚才干了件蠢事。」纪言风先说到。
「和苏茉告白吗？」
「……不是。」
「那就不算蠢。」
穆于菲仰头，一口气把水灌了半瓶，她用手背擦掉嘴角的水，发现纪言风在看她。
过了许久，连水都快喝没了，下课钟或许都快响了。
这时纪言风才又开口：「为什麽不问我做了什麽？」
「不想知道啊……」反正也是和她有关的事吧。
「那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穆于菲知道沈昱恒还在他们身後，纪言风应该也有看见他，那他选在这种时候问穆于菲这个问题，难道是真的不知道她今天会这样，全都是因为他自己吗？
「你刚才的态度不好。」
「嗯。」
「苏茉她没做错什麽。」
「嗯。」
「她是在关心你。」
「你刚才不是也做了蠢事吗？」穆于菲打断纪言风，是为了阻止他接下来开口闭口的每个苏茉，「那你也做错了。」
「是吗，」纪言风问，「我刚才那样错了？」
「谁知道。」
穆于菲侧头看向纪言风。
「我们今天会这样……」她扇着四周燥热的空气，思考了一下，「全都是因为夏天的错。」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那就是秋天的错。」穆于菲低声说道，「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所以，我是不会道歉的。
纪言风不说话，他拿走穆于菲手中已经空了的宝特瓶，把瓶子压扁，周围都是宝特瓶喀叽喀叽的声音。
他说：「或许根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因为都是朋友，不是吗？」
你的这句朋友说得该有多苦涩。
篮球场上的人们在挥洒着汗水，就像在和热度抗争那样，某个人在三分线外起跳，把青春投进了篮框里。
穆于菲想，纪言风说是朋友那就是朋友。
因为好在是朋友，好在你们还只是朋友。
所以朋友啊，你能不能就偶尔的照顾我，帮我呼呼喂药，然後帮我挡太阳。而不是怕我跌倒，却只是抓住我的手。不要对我忽近忽远，却还要我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