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缃玲就读的学校在大台北地区高中排名属於中段接近後段,为了不让锋头被明星高中全部夺走,投注大半经费在特色班上,尤其是关於艺术人才的培育更是令一般生各种羡慕忌妒,学校给予他们充分的自由和足够的创作空间,而像房泰旻这种校内比赛的常胜军,自然有个小小的御用画室。

学校给他的自由太多,让房泰旻的手脚得以伸展,绊着他的反而是家庭因素,这也是让邵伟廷很是为难的地方,身为师长与房泰旻的表兄,他只能扮演调停者的角色,并且全力帮助房泰旻兼顾两者。

霍缃玲很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因此她来了,尽自己所能,帮助邵伟廷、也帮助房泰旻,以房泰旻能考上美术班的本领,脑袋应该不坏,问题只出在用不用心罢了。

她拼凑着从邵伟廷和涂晓仪那得来的情报,循线找到了位於走廊尽头

的教室,站在紧掩的彩绘门扉前,霍缃玲规矩的敲了两声,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

霍缃玲踮起脚尖,从门上四方的玻璃窗窥视,立刻蹙起眉头,门的那边是她无法理解的杂乱世界,光是散落一地的图画纸和绘图工具就让霍缃玲看得浑身不是劲,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就想冲进室内好好整治一翻。

或许是这份心意太强烈,让霍缃玲不由自主地摸上门把,回神时已转了半圈。

原来没有锁门啊……私自闯入的罪恶感与蓄势待发的冲动,两股情绪在霍缃玲的心中争锋相对,让她咬着牙松手,任由冷风将门扉吹动,这样也不算是她把门推开的了。

强风灌入室内,将门猛地往内推,却在发出一声巨响後停止不动,紧接着,霍缃玲看见了透明液体从门缝流出。

「嗯啊——惨了!怎麽会这样?」

惊愕之声传入耳里,霍缃玲立刻拿起挂在窗台边的抹布闯入,空出的那只手按着裙摆蹲下,抹布落到了水渍上头,来来回回的擦拭。

此时,画室的主人已抱着他的家当们退到门扉的对角线,对於水桶忽然打翻、女孩突然出现都无法迅速消化,双眼瞪得老大,姿势更是诡异的很。

霍缃玲没有说半句话,专心处里地上的水洼,毕竟这件事是她的错,若不是她把门打开,也不会撞倒洗笔筒。

她将吸满水的抹布在洗笔桶中拧乾,来来回回的擦拭,直到地板清理乾净了才起身,对上那双盯着自己打量的双眸。

此时的房泰旻眼中已没了惊恐,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绝的好奇,双眸熠熠生辉:「你是……」

「一年二班的霍缃玲。」霍缃玲站姿挺拔,犹如凛然高洁的白鹤,垂在左脸颊边的细长三股辫宛若猫尾巴轻轻摇曳,在校园中不算普通的发型成功吸引了房泰旻的注意力。

「邵老师让我来帮你,不慎把洗笔筒打翻,对不起,希望没有伤害到你的作品。」语毕,霍缃玲行了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道歉,尽到十足的礼仪。

房泰旻当机整整三秒,才发出惊叹:「……啊。」

看他这个表情,霍缃玲能百分之百确定房泰旻不是故意爽约,而是真的忘得一乾二净,大概就如同涂晓仪所说,一旦开启认真模式便心无旁鹜,其他事通通记不得了。

这样的专注力让霍缃玲很是羡慕,若她能专注於考试、读书上,也不至於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抱歉,太习惯放学就往画室跑了。」房泰旻连连道歉,为了展现诚意着手收拾行囊,「我收拾好东西再过去,你先……」

「在这里等就好。」霍缃玲抱着洗笔筒走出去了,时间有限,她能帮房泰旻的自然要尽速处理,陪读的任务已经展开了。

霍缃玲快速的将污水倒进洗手台,并把抹布洗好拧乾,动作一气呵成,她立即折返,就见房泰旻已经把书包背好,关了灯就要步出教室。

顺手接过洗笔筒并晾在窗台上,房泰旻回首笑望霍缃玲:「好了,我们走吧。」

霍缃玲点点头,与之并肩而行。

就如同之前听说的一样,房泰旻脸上带妆,将长期彻夜赶图留下的暗沉降至最淡,整张脸看来毫无瑕疵,然而这并不是霍缃玲对房泰旻第一印象的全部,她更专注於房泰旻的神情变化,眉眼带笑、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姿态,与战战兢兢、时时刻刻严阵以待的她有着天壤之别。

「对了,你叫做、叫做……呃……什麽来着?」

「霍缃玲。」

房泰旻打了个响指,雀跃的道:「噢对,是小缃缃嘛!」

嗯,好像哪里怪怪的?

霍缃玲眉头轻蹙,正想纠正,两人已下了楼梯,目标教室的班牌近在眼前。

不知道会被霍缃玲带往何方的房泰旻还在兴奋的介绍自己:「我是八班的房泰旻,和教数学的邵伟廷老师是表兄弟喔,你知道的吧?对了,你可以叫我……」

「房泰旻。」霍缃玲伸手指着上方的班牌:「教室到了。」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房泰旻还半张着嘴,眨眨眼睛後视线顺着霍缃玲的手往上移动,最後摸着下巴打量的道:「原来在这里啊,哥为了让我念书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看来,房泰旻也知晓使用这间教室是需要先申请的。霍缃玲在心中解读。

彷佛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房泰旻噗哧的笑了出来:「他一定是露出小狗般的眼神恳求小缃缃的吧?他每次这样都让人难以拒绝呢,所以我只好逃跑啦!」

霍缃玲有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少的姊姊,和房泰旻与邵伟廷的状况相似,因此她很能理解手足之间的相处方式,房泰旻此时说的话并不带任何恶意,甚至是开心的,这让霍缃玲很是困惑。

「你和邵老师的关系不差,为何不听他的话?」

「你说在念不念书这件事情上吗?」房泰旻的神情中流露了些许无奈:「小缃缃你误会罗,我并不是故意耍叛逆,我很清楚对现在来说,参加美展比读书来得重要,毕竟人的时间有限嘛。」房泰旻两手一摊,叹了口气。

「上课时间也不能专心读书?」

「我晚上都画到挺晚的。」言下之意便是,白天都处在神游状态中。

彷佛是要印证自己所说,房泰旻打了个大呵欠,挤出几滴眼液,让霍缃玲终於在那被妆容修饰的脸蛋上找到一丝破绽。

她下意识的蹙起眉头:「如果你想专注在绘画,为什麽当初不读高职?」

「唉,如果我上了高职,隔天报纸头条大概会写『不肖子抗命读高职,母忧愤上吊身亡!』之类的吧。」房泰旻耸肩回应,让霍缃玲联想到了邵伟廷,既然让身为老师的他都来拜托自己的学生了,可见事态严重。

不过,房泰旻的态度看来并不讨厌自己的母亲,顶多只是因为理念不合而感到无力罢了,这也让霍缃玲再次认定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霍缃玲正在思考,就听见房泰旻充满好奇的嗓音。

「小缃缃是我表哥导师班的学生吗?」被问了这麽多,房泰旻当然也要抓紧机会反问回去了,像霍缃玲这般耿直正经的类型,一直是最能激起他兴致的。

「不是。」霍缃玲摇头。

「那你这麽帮他是因为……」房泰旻眯起双眸,揶揄的道:「你喜欢他?」

霍缃玲没有说话。

放眼整所学校,最让霍缃玲钦佩的师长就属邵伟廷了,但这份倾慕是否代表着爱恋呢?霍缃玲也不太懂,因而选择沉默。

「看来我猜错了。」房泰旻观察着霍缃玲的表情,玩味的呢喃:「不过我哥会选择拜托小缃缃的原因倒是让人好奇,希望有朝一日能听他亲口说啊。」

「我们可以开始了?」就在房泰旻心思千回百转时,霍缃玲已经走到布置好的座位旁了。

「啊,当然。」这才回想起看书才是主要目的,房泰旻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在霍缃玲对面入座。

光是坐在课桌椅上,霍缃玲的姿势有别於一般女孩的端正挺拔,让房泰旻有些看呆了,真想把她的模样画下来……直到听见霍缃玲的喊声才稍稍回神。

「房泰旻。」

见他还没进入状况,霍缃玲不气恼,双眼牢牢锁定着对方的眼睛,让房泰旻所有的心思都没有遁逃的空间。

「我不管你平时花多少时间在课业上,但是进了这间教室後的三个小时,你必须抛开一切杂念,完完全全的属於我,用心把最基本的知识记到脑海里,可以做到吗?」

纵使房泰旻非比寻常,但霍缃玲不认为他是傻子,好好沟通总会有心灵相通的一刻……

「噗。」

一声嗤笑,打碎了霍缃玲的妄想。

「哈哈哈……小缃缃真是太妙了!哈哈哈哈哈……」房泰旻摀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让霍缃玲无限愕然,久久才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我很认真。」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嘴唇竟微微发颤,显然是被房泰旻的态度激起了情绪。

「啊啊,抱歉抱歉!」房泰旻收敛笑意,抬手将眼角的泪抹去,才将身体往前倾,稍微正经了颜色。

「既然小缃缃都愿意花这麽多精力在我身上了,我会好好回应你的,请多多指教罗,师父大人。」语毕,他微微偏头,喜上眉梢的表情映入霍缃玲的眼帘,看来有些幸福。

霍缃玲看着他的笑容,与脑中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重叠,她终於想起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房泰旻。

那是发生在刚开学时的事,就连涂晓仪都还没正式进入霍缃玲的生活中,她独自一人踏上铺满落叶的道路上,忽然一阵旋风袭来,不只卷起了满地黄金,更是在霍缃玲平淡无味的高中生涯中,埋下一个奇异的种子。

那时的房泰旻,到底看到了什麽?他眼中的自己,又是什麽模样?

反覆思忖间,霍缃玲不经意的扬起嘴角。

「也要请你多多指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