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安会乖乖待在那里,大概是以为她被萧敏蓁胁迫了。「我有猜到。」

她瘦长的脸皱了起来,「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以为她让我买酒只是要灌醉你们而已,结果……」她先哭了,「我只是想让萧敏蓁不要再针对筱安!她是我朋友……」

对!你们是朋友!「所以你决定牺牲掉我。」

可是她的想望也没有成功。黄筱安跟我的友谊彻底决裂,跟她一定也好不到哪去,我们三个,都在这次事件之下受伤了。

面对我的瞪视,她再度低头,「真的,对不起。」

就算继续瞪下去也没办法改变什麽;我眨眼,甩着钥匙穿过她,「我还有事,先走了。」

很多时候,人们都用道歉来弥补自己所犯的过错;只可惜,道歉不能改变任何事;那或许可以让受害者心里感到舒服一点,但伤害仍旧造成了。

张婉萍如此,孟语筑也是如此。

只是萧敏蓁对我做的那些事,就算张婉萍不说抱歉,我也不放在心上了。

眼前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面对。

我骑着车前往兔子咖啡厅;还不到下午茶,小周末的中午店里已经有七成满。

那位廖先生跟我约在这里碰面,我选了离柜台最近的双人座位,晴轩姊看我到来,二话不说先倒给我一小杯热咖啡。

我想掏钱,但她潇洒的挥挥手,「穗和请客!」她用大大的亲切笑容回应我的错愕,并低声说:「我人就在这附近,你如果需要帮忙就举高手,我一看到就会过来!」

「谢谢晴轩姊!」果然,约在这里谈事情是正确的。我端正坐姿,在感受到一阵心安之余,也很快地重新盘算起说词。

约定时间很快就到了,随着自动门滑开,那个身材高大、衣着整齐的业务员已经步入咖啡厅。

「欢迎光临——」晴轩姊跟另一名店员主动招呼,同时对我使了个眼色。

是他!我点点头,在他四处寻找着我的身影,并拨打手机号码时,我晃着响起的手机并招手。

他带着狐疑的眼神走近,我按下拒听以中止铃声,「你不是来买保单的吧。」他淡淡地说,瞬间就看穿了我的诡计。

「对,我不是来买保单的,廖先生;我今天特别找你过来,是想要了解一些有关文家的事情。」我指着空座位,「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同时,我也有一些文家的情报能够跟你做个交换。」我笑了笑,「方便聊一聊吗?」

直接开门见山,避免不必要的试探,在对方得知遭骗的瞬间还能稍稍挽回些许信任感;我们互望,而他暗自评估了一会儿,大概是不想白跑一趟,又或者对我的「情报」产生兴趣……总之,他坐了下来!

「我先说,我不会透漏任何有关客户保单的详细情况的。」

「我也不会问到这麽细!」我失笑,晴轩姊趁机送上菜单,「为了弥补先生你的损失,这杯咖啡我请!」

他推眼镜一笑,「不用了!我还不至於要一个学生请我喝咖啡;大热美一杯。」他立刻点单,双脚交叠,躺在椅子里的动作堪称闲适。「我记得你,在陆太太的儿子告别式那边,我们见过。」

「对,我陪黛昕去的。」

「你怎麽会想要主动联络我?」他仰头,姿态高傲,「当天你跟文黛昕看见我就像看见鬼一样。」

对方很善於谈判。他保持强势的姿态,无论动作、语调都无懈可击。我尽可能微笑,展现出不下於他的自信。「因为先生你当初说的话,我怎麽想都想不透;问黛昕,她也没有答案。」

「哪一句?」

「你说黛昕的姊姊出了事,全家都很难过。可是黛昕不知道这件事……她姊姊怎麽了?」

镜片後的眼神忽然转为锐利,他在打量我,而我坦然迎向他。「也是!文黛昕的状况跟一般人不一样,文先生他们可能瞒着她……」他抿嘴叹了一声,「文黛芳过世了。」

即使再次从他口中印证,答案仍然让我心惊,「怎麽过世的?」

「交通意外!经过研判可能有疲劳驾驶,开车失速撞上路边护栏,还上了地方新闻呢!」

「我刚搬来……不清楚这件事;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一年多了吧!满久的了,算是旧闻了。」

那个时候黛昕已经不在父母亲身边了,「关於文黛芳,可以再请问你一件事吗?」

咖啡正好送上来,他点头,不置可否。「你问啊。」

「文黛芳过世跟她们家的债务,有直接或间接上的关联吗?」

他端起咖啡停顿,瞄了我一眼,「你这问题很敏感哦,江小姐!」

「文先生没给太多人知道大女儿过世的消息,我觉得很奇怪,甚至认为可能有隐情……特别是你在告别式上坚持要找到他们夫妻。」

他盯着我的眼神变了,「你应该做了一些调查吧?虽然是问句……但是你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我只是推测。」我不自主掐紧交握的手,我的猜测……从他口中开始一点一滴的获得证实……但我却高兴不起来。「真正知道答案的是你,廖先生。」

「你觉得我知道什麽答案?」

「至少你知道文黛芳过世值多少钱,对吧?」我刻意让语调变得冷漠,「你一手负责文家所有人的保单,他们每个人的保险状况你都很清楚。」

「你的意思是他们夫妻利用女儿的保险金来还债喽?」

「难道我误会了吗?」

他嗤笑,「拜托!你知道他们欠了多少钱吗?是他们把房子卖掉,整个工厂能卖的都卖了还偿还不起的金额……文黛芳的身故保额确实很高,但不够还债,如果有两个文黛芳就再说啦。」

他的回答碰巧说中了我最想知道的事!「两个……那黛昕呢?她该不会也……」

「江小姐,你不用这麽害怕。」他慢条斯理啜了口咖啡,这等待的过程让人纠结,「文黛芳是不是被拿来当作还债的工具我不知道,但就算是,那也是她自愿的啦。」

我哑然失声。「自愿?」

「因为後面的保单是她自己买的。」自己买的……而不是文家夫妇主动给她追加的?「她还刻意要我别给她爸妈知道……换言之,不会是文先生他们设计的。至少拿保险金来还债这招不会是。

「而你担心的文黛昕啊,她的身故保额才几十万而已,比较起处心积虑害死自己的女儿,活着才更有价值吧?」

黛昕……黛昕不会是目标!至少不用担心她「被消失」!

「可是,你怎麽跟黛昕说文黛芳被抓去抵债?」

他楞住,又笑了,「虽然不是文先生他们设计的,但结果是一样的吧?那些钱确实都拿去还债了,跟被抓去抵没什麽两样……话又说回来了,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你说有情报可以跟我交换。」

其实我对於黛昕爸妈的消息掌握十分片面。「黛昕他爸妈跟她阿姨借了一些钱,他们现在已经到国外去了;去了马来西亚。」

他以口哨声显示他的讶异,「躲债躲到这地步!我都连络不到他们……他们的保费还没缴,好几张保单很快就要到期了。」

「该不会……这就是你很急着要找到他们的原因?」

他耸耸肩,「嗯!善尽告知义务是业务员该做的,保单失效可是大事。」

我扯唇一笑,「你确实很尽责!」

「不然你以为我找他们干嘛?找他们麻烦吗?」他一脸受不了的样子,接着忽然问说:「等一下,他们两个去马来西亚,却把小女儿留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原因,大概是担心女儿到国外去不习惯。」

「这两夫妻也真狠!把女儿丢给亲戚照顾;你是她朋友应该也很傻眼吧?」他又问我一些事,礼尚往来,我把能说的都告诉他了。晴轩姊偶然与我视线交会,她很担心我这边的情况,我眨眼,无声示意着「没问题」。

「讲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吧?」他瞄了手机一眼,「我还有下一个客户,先走了!」他提起公事包,离开前不忘丢了张名片给我。「你的电话是跟陆太太要的吧?虽然你有电话了……以後想买保险可以找我。」

我看了名片一眼,「我知道,谢谢你。」

离开之前,我忽然想到一件未解的谜题……「等一下!廖先生,你跟黛昕……」

我想起黛昕看见他时曾有过的奇怪反应。

西装笔挺,穿着硬底皮鞋的男人!

「怎麽了?」他皱眉,「我跟文黛昕?」

「你跟她……你是不是跟她……」哪有人会直接承认自己曾经试图伤害未成年少女的?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问句,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问出口。

在这尴尬的当下,我的肩膀冷不防承受了来自身後的压力。

「先生,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既然你跟文家这麽熟;你该不会……曾经跟他们的小女儿独处吧!」

晴轩姊!

哇!这……简直是一记迎面而来的直拳吧?对廖先生而言!

晴轩姊面色不善,甩着红色头发瞪着他,「你很清楚文黛昕有心理方面的疾病,所以找机会接近她,对她上下其手!有没有啊?」

他一楞,随即严肃的反驳,「我没有!你说到哪里去了……你们是一夥的啊?」他对我说,推了推眼镜,「别闹了啦!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我有老婆小孩要养……怎麽可能做这种事啊?」

晴轩姊持续盯着他,大约五秒之後对他伸出手。

「你干嘛……这是什麽意思?」可能是晴轩姊表情很凶,就连个头高出许多的他都畏惧三分。

她冷漠又锐利的眼神就连我也觉得恐怖,更别说我也摸不清她到底想要什麽!「晴轩姊……」

桃红色的嘴唇吐出这个让人错愕的金额——「六十块。」

咦……咦咦咦?

「大热美的钱,你还没给。」

晴轩姊那招让人畏惧胆寒的警告很快就付出代价了;她被店长训了一顿。「……怎麽可以这样威胁客人呢!这样子以後谁敢来啊……」劈哩啪啦念了一堆,呜!真是老太婆!

而晴轩姊之前的霸气完全消失无踪,拼命点头道歉;好不容易脱困了,走过来时还偷偷对我吐了个舌头!

「真是的!四个小孩的妈果然不是当假的!」她嘻皮笑脸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吗……这种超乐天的个性,居然让我有点羡慕。

「对不起!还让晴轩姊帮我出头。」我双手合十。

她摆手,「小事啦!我看你想不到方法问,所以替你问啊。」该说还好我有把前因後果先透过高老师讲解给她知道吗?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起笑容,「他不像是在说谎。」

我抿起嘴来,「我知道……」黛昕确实没有指认他是侵犯她的凶手,只是那双皮鞋触动了她心中的警铃,就像妈上楼时那样。

「这样子聊下来,有收获吗?」

「是多少厘清了一些疑点。」

知道加保的人就是文黛芳自己,多少洗刷了文家两老的嫌疑;而黛昕不可能因为金钱的缘故「被消失」更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麽一来,事情彷佛又回到了原点。

除了更确定意图侵犯黛昕的人就在她身边,但我跟语筑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说可以证明,廖先生的线索却无法让我更进一步……

『活着才更有价值吧?』

比较起害死女儿,活着更有价值……黛昕活着才更有……

「江宁……江宁?」啊!我抬起眼,晴轩姊的红头发就像灯光一样,灿亮的烧灼我的视线。

「你没事吧?」她一脸担忧,「我要继续工作喽!」

种种猜测再度充满脑海,我点点头,「嗯!不好意思……麻烦晴轩姊了。」

「不要这麽客气啦!」

一滴冷汗划过我的眉毛,我抹去,左手那道曾经差点害死我的伤口,就像呼应着恐惧般,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