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鬥魚的眼淚 — chapter 81【十八歲】──歸屬
何阿姨削了一盘水果，摆在客厅的桌上，我们四人围一圈，一同坐在沙发上。
我听见何阿姨对着何叔小声说：「这样就可以放心了吧？」
何叔低下头，在何阿姨耳边问：「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她拍了下何叔的胸口，「他人不是很好吗？」
何叔皱紧眉头，犹疑片刻後，抬首问：「以诺，听说你刚考完指考了？」
以诺放下手边的水果，「是。」
「辛苦了。」何叔朝以诺微笑点头，「是因为学测考得不理想才想考指考的吗？」
何叔似乎要开始对以诺做身家调查，我不安的握住以诺的手。以诺展现出礼貌的微笑，「不是，是因为原本不打算读大学。」
何叔果然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发觉以诺的生活似乎并不单纯，「不喜欢读书吗？」
以诺依然保持微笑，用不带情绪的嗓音回答：「不，因为没钱。」
「是吗。」何叔顿了下，喝了一口茶水，「所以现在才开始每天打工赚钱？」
以诺看了我一眼，然後道：「一直都有打工，从国三开始。」
何叔又再次皱眉，不禁脱口，「家里这麽缺钱吗？」
我看见何阿姨瞪了何叔一眼，但何叔完全没有发觉。
以诺思索片刻，最後如实回答，「我妈在我国二的时候自杀，爸也在上个月病逝了。」
何叔闻言，愣了一秒後，轻轻摇头，「这样啊，所以家里只剩你和哥哥？」
「嗯。」
「常常受到双双家的帮助吧？金钱或是照顾，应该都是有的？」
我诧异地望向何叔，他竟然面不改色地问出这些话，难道他是在批评不该由女友家帮助男友家的经济吗？
以诺停顿几秒，微微低下头，我从他咬下嘴唇的动作看出他的一丝不悦。他沉住气，抬起头时已经恢复原来的神情，「是。」
我忍不住脱口，「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互相照顾本来就是应该的。」
何叔点点头，「嗯。」
我们沉默下来，何阿姨插了一颗凤梨给以诺，然後我们又无声地吃着水果。
良久，何叔又问：「亲人过世以後，没有学坏吧？飙车、抽菸、喝酒、放烂生活那类的。」
我不满的开口，「何叔──」
以诺拉住我的肩膀，「说没有也不是，说有又不算有。」
何叔露出一抹我无法读懂的笑容，「看来情况相当复杂，是吧？」
以诺轻笑一声，「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拉起以诺的手，不想要再让他继续被何叔盘问。
正要起身之际，何叔却换了个语气，道：「这一路过来，吃尽苦头了吧？」
不只是我，以诺也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没有答话。何叔又接着说：「你年纪还小，就必须接受与母亲分离的痛苦，被迫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坚强独立的人，这些，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瞪大双眼，忍不住询问：「所以，你并不是在批评以诺受我们家照顾，又怀疑他学坏罗？」
何叔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什麽？怎麽会呢？」
「他其实只是在关心以诺啦！」何阿姨连忙补充，「他会这样问，是想确认以诺是否有确实受到照顾，还有关心他有没有走偏。」
我微微张开嘴，无法置信地吐出几个只字片语，「我、我以为……」
「何叔是不可能不懂失去亲人的苦痛与煎熬的，当初的我，失去丈夫，曾一度想要轻生，而陪在我身边，始终不曾离去也不曾放弃我的人，就是你们何叔。」何阿姨朝我们露出温暖又亲切的笑容，将手放在何叔的肩膀上，「所以，他是最明白那些正经历着痛苦的人们的感受的。」
何叔露出一丝别扭的神情，朝以诺道：「咳咳，总之，虽然我和你没有很大的关系，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以诺微微皱眉，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氛围，「嗯，好。」
「然後，双双，那个，你可以去他家过夜。」何叔撇过头，最後一句话说得如蚊虫般小声，「上次，抱歉……」
何阿姨紧握住何叔的肩膀，「啊？你说什麽？没听清楚欸。」
何叔叹了口气，双眸紧紧盯着地板，「还没了解过对方，就严厉地要你不准去他家过夜，对不起，对以诺，也很抱歉。」
语落，我与以诺莫名的同时站起身，连忙道：「不会！没关系！」
何阿姨笑着要我们坐下，捏捏何叔的肩膀，「就说吧，我们双双喜欢的男生一定是可以相信的，对吧？」
「嗯。」何叔抬起头，望向我们，「从一进门後的言行举止，还有对答之间，看得出是能够吃苦，坚强有毅力的人，也是有担当、可以托付的男人。」
听见他的话，我登时感到有些感动，好像多天以来的努力终於被认可了一样。何叔又望向我，「我说这些话似乎有些奇怪，好像在认证女婿一样，但我明白，自己并不是你的爸爸。」
我垂首，想起自己上一次对他说的重话，便小心翼翼地开口，「上次晚餐时说的话，并不是我的本意……」
「没关系，你说的也是事实。」何叔吃了一口苹果，逞强的笑，「吃水果吧。」
我感受到以诺有些担忧的视线，便转头与他四目相交，拍拍他的手背，鼓起勇气，微笑问何叔，「何叔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要有小孩，才会顺其自然地将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他听见我的问题，眼神慌乱的移开，「嗯，我……」隔了好一会儿，在我的心脏因紧张而狂跳不已之际，他才终於开口，「我只是想要好好疼爱那个我最爱的人所生下的孩子，即使不是我的骨肉，但我还是想要将你当成我的第一个孩子。」
我听闻，不禁感到一阵感动与鼻酸，我从来都没想过，何叔竟然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从他与何阿姨相望的眼神，我看见他们之间浓厚的爱，而何叔的这份爱，也连同何阿姨的一起移转到我身上。
我漾起一抹感激又灿烂的笑，「谢谢你，将我当作你的第一个孩子。」
吃完晚饭後，我陪以诺走到捷运站。
「明天又要上班了，加油哦。」我伸手捶了捶他的背。
「嗯。」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无声地牵住我的左手。
我们并肩走在昏暗的人行道上，就在快要抵达捷运站时，以诺轻声开口，「你今天的样子，很美。」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称赞给吓到，结巴的问：「有、有吗？」
「嗯。」他松开我的手，正面转向我，「很努力的与何叔沟通，坚强又鼓足勇气的那瞬间，很美。」
我满意的笑，「呵呵，直到试着去做，才发觉，两个人要达到互相理解，其实真的没有那麽难，也明白何叔他其实只是不太会表达自己。」
「是啊。」
我伸手戳了下以诺的脸颊，「想要跟上我的脚步了吗？」
他露出浅浅的笑容，没有回答我。
我们又向前走了几步路，站在捷运站内刷卡机的前方，他轻声道：「你之前说过，我一直是照顾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角色。」
我安静地点头。以诺用深邃的黑眸凝视我，「其实，你说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他顿了下，又接着道：「而我只是在後面不断追着你背影的人。」
不知怎麽的，我竟被他的这些话语给感动，迟迟都说不出话。
以诺展开一抹好看的笑，「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最後一步，由我自己跨越。」
「嗯。」我用左手摀住嘴，不断点头。
最後，我望着以诺迈出步伐的背影，那沉稳又充满决心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那天晚上，我无意间听见何叔与何阿姨的对话。
何叔拿着何阿姨的钱包，问：「这张照片，你留到现在啊？」
「是呀，毕竟，这是当年你坚决要我带在身边的。」何阿姨露出怀念的笑容，「没想到，一带就是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