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7989」入狱的时候,是他担任狱警的第三年。他第一天就注意到她了。

出事的往往都是刚入监不久的「新同学」。彻夜哭泣无法入眠,逢人便说自己是冤枉的,稍微被人欺负就想自杀,还有到处勘查地形画路线图,企图越狱的。这些都是菜鸟的症状,等捱过头一年之後就渐渐习惯了。

他每天执勤时都会注意有没有新面孔,如果有,就得特别留意新人的动静。

「7989」看上去彷佛不满二十岁,一付娇怯柔弱的模样。他不知道她的罪名。在监狱里谁也不能肯定别人犯了甚麽罪,除非自己说出来。这是隐私权的问题。在他的眼中「7989」是个特别的女孩,与一般新同学很不一样。一般新人往往有所谓的「菜鸟脸」,例如暴戾、恐惧、狂乱、悲伤、别扭等等,全写在脸上,一望即知。然而「7989」散发出完全不同的气息。

她总是十分安静,独坐在篮球场旁边的长板凳上看别人打球。虽然经常独处,但只要有狱友过来打招呼她立刻亲切的聊天,等人走了她又迅速恢复面无表情。

她的脸算是非常可爱的类型,像某个偶像歌手,但他想不起那歌手的名字。独处时,在那张可爱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任何足以称之为「表情」的现象,他甚至不能确定她究竟是看人打球,或者只是面朝篮球场发呆。

那种无表情与「白痴」又有明显的不同,白痴不会有一双那样灵澈的眼眸。她身上似乎环绕一件特殊的隐形的气质大衣,这件大衣他觉得可以称之为「梦幻」。

狙击手没有太多浪漫幻想,他在意的总是加班费啦、牙医保险啦、枪枝零件申请或者哪种啤酒最近特价之类很实际的事情。每天窝在岗哨里八小时,他留意操场上的每个细节,唯一没注意到的是自己对「7989」逐渐升高的关注。

日复一日,他的眼光放在「7989」的时间愈来愈长,不知不觉他的眼中渐渐变得只有她一人────只要她出现在操场。

有趣的是,她也天天都会出现在操场上,而且几乎固定在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她有时散步,有时候坐在长椅上读一本小书,有时甚麽也不做只是望着天空发呆。

他在心中想像,她非常渴望自由,由於被剥夺自由的痛苦太强烈以至於无法正面承受,只好把所有的感觉掏空;一无所感就没有渴望,也就不痛苦了。

当然,想像终归只是想像,真实的她究竟如何,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

在想像中,他渐渐成为「7989」的专家,因为研究「7989」已经成为他生活的重心。他充分利用每天下午的三小时观察她。

他身穿挺拔的警装,戴副墨镜,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立於了望台上。不时端着长枪走出哨所,沿着「长城」往来巡视,一派威风凛凛。谁也没发现,大家眼中的「型男神枪手」其实正在偷眼关注某人。

他很想知道自己这付做派,在她的眼中是甚麽感觉。有些女囚犯暗恋他,毫不掩饰崇拜的表情。毕竟在女子监狱里要看见男人不容易,英俊帅气的男人更加难得,而他除了休假之外,每天都在了望台上免费陈列给大家观赏。曾经有女囚犯为了向他「爱的告白」一口气冲到围墙边,吓得他急忙举枪威吓。还有对着他掀起上衣露出神秘部位的。

这些事他一点也不在意,唯一在意那个默默的小小的透明的角落,那个柔弱苍白的女孩。

很久以後,他才终於明白这种感觉叫作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