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心脏除颤器,所有参与急救的护理人员皆低着头,许久,医师才淡淡地说「我们尽力了」。

带着失落的心情收拾一切,好不容易回到护理站的施郁馨,在坐下休息之前,一个高个子女人轻敲她眼前的桌案。

「施小姐,我有问题想问你,方便吗?」是那张一看就不容易忘记的娃娃脸!

由於她这几天很常来,又听说是汤医师的妹妹,院内人员对她都敬畏三分;尽管心情低落,施郁馨还是放下便当。

她们离开护理站一小段距离,「你想问什麽?」

「坠落当天,是你负责给魏老先生药的吗?」

「对,是我……怎麽了?」

「那在晚餐之前,有人多给了一次药吗?或是午餐饭後给多了些?」

「多给一次……什麽意思?」她一头雾水!

「我的意思就是是否有人在老先生去复健前先给一次药;而且给得药量还特别多。」一手插着外套口袋的汤英理,眼神异常凌厉,「硝苯地平如果是以药片的方式服用,药效大概要花一个小时才会发挥,如果服药时机在复健前,等到回来时正好能发挥药效;降血压药物会带来什麽样的副作用,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施郁馨这下完全听懂了,这女人……在怀疑她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她瞪着汤英理,语气也转为强烈。「我们给药都是合乎时间的!而且还要核对给药的病人、吃药时间与剂量……我们不可能做出陷害病人的事情!」

「平常是你负责给老先生药的吗?」

「我们都是轮流,谁有空谁认领,时间一到就边量着血压、做纪录边给,没有特定哪个人给。」

「可是我听魏老太太说,她都拜托另外一位资深的护理师帮忙记得老先生是否有按时吃药……似乎不是你负责的。」

资深的……对了!

『十一房C床的魏先生五点就去复健科了,等等回来记得提醒他用药……』学姊特别叮咛过!所以她才会赶去寻找魏老先生……

「怎麽了?想起什麽了吗?」

她下意识地回避,「不……没什麽,没有!」

「如果想起什麽最好还是说出来,对你我而言都好。」

施郁馨僵硬着脸,双手握拳回嘴道:「汤小姐!你在怀疑老先生是被我们害死的吗?」

她反而露出自在的笑容,「我没这麽说,只是觉得整件事很奇怪,特别是在反覆推敲细节之後……」

「准时给药、盯着病患吃药是我们的职责!没有人会刻意对病患下手,尤其对象还是个老先生!」她狠瞪着汤英理,「要说可疑,你不也是吗!哪有这麽凑巧人摔下去你就刚好在那边……」

护理站那头传来呼唤,想必是工作又来了。「我要回去工作了!」她草草点了头,很快折回护理站。

「欸!小馨,她找你讲什麽啊?」同事指了指仍面露微笑的汤英理,「你的脸好臭哦。」

「她是一个想当侦探想疯了的女人,你们不要理她!」施郁馨紧抿着嘴,开始着手整理换药车。

与施郁馨交谈後,汤英理再次到楼梯间查看。

望着三楼的位置,她彷佛再次看到老先生坠落前的最後身影。

不会是她。

至少就第一时间的反应与方才的接触来看,下手的人不会是施郁馨。

不过,方才对话时的停顿很奇怪。

托着腮,食指轻点着嘴唇。「她究竟想起了什麽呢?」

难道是害怕自己陷入被怀疑的名单里,所以选择不说,还是想到了可能的嫌疑人选却下意识的屏除?

正当陷入沉思之际,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声音来源是更上一层的五楼处,由於铃声是很常听见的罐头铃声,她无法判断来者身分,但当她往上查看之後,铃声忽然中止了。

那个人急急忙忙往上一层楼逃走了,可能是担心被她认出嗓音,所以没接电话,当然她也没看到人影。

这脚步声……是认识的人吗?还是……

汤英理推了一下眼镜,踩上三楼时换她的电话响了。

「喂?学长!嗯……我还在……没什麽!该调查的都调查了。」她轻拨头发,在走出楼梯间之前视线微微上扬。「一起吃饭吗?可以啊!我在哪里等比较好……」

***

接近中午时分,周靖琳身着运动外套、运动短裤与慢跑鞋,展现出轻盈的休闲感。

可是她不在刑事组里的停车场跑步。

虽然表面上是在运动,但态度却过分小心翼翼,步伐也不够自然,更别说本该用来听音乐的运动耳机,如今传出来的是压抑而混杂的无线电交谈声。

「客厅灯还亮着!」她回报,「十分钟前,骑楼下那个年轻人就在那边玩手机;不知道是同夥还是路人。」

『可能是同夥。』另一端的陈火木叹息,『不然什麽地方不站站那边……阿伟,你那边怎麽样?』

『已经封锁巷口了!』

『小曹呢?』

『防火巷挡住了,这边也看得到里面。』

『好!再等等,十分钟後攻坚……小周你继续跑!』

「哦、哦!」

『靖琳你姿势看起来很奇怪,放松一点!』发表高见的是蔡誉伟!

「你少罗嗦啦!」又要伪装又要监视的,顾此失彼嘛!

『是真的很怪!你像是在原地跑……』

『安静!』陈火木低吼,『客厅灯暗了!』

没多久,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的自民宅跑出来;靖琳背对着目标,「阿木学长?」她寻求指示。

『是他!小周你假装没事的跑回来;阿伟你包过来,小曹继续盯,等到我行动你就冲!』

等到靖琳跑到巷口,目标已经靠近陈火木设下的包围网,耳机忽然出现对峙声,所有人立刻加紧行动!

受到意外阻拦的是蔡誉伟!

果然是同夥!那年轻人手拿蓝波刀无预警的招呼过来。不远处一声巨大闷响传出,靖琳心口猛跳了一下!这声音……

是枪声!「财哥!」那年轻人大喊,「你们这些条子!去死!」

警棍成了装饰品,蔡誉伟闪得狼狈,最後乾脆上前去与他近距离缠抱!

「阿伟!」她用力拉扯那人持刀的手,逼迫他放弃武器,「手铐!」

「马的!」年轻人吃痛松手,还打算用头来撞;靖琳忍痛挨了几下,始终没把他的右臂松开。

一阵慌乱後,蔡誉伟终於铐住他,「死小子我看你怎麽挣脱!」他掼了趴地的少年一拳,「谢啦……我欠你一次!」

她捡起刀子,也跟他一样直喘气。「真的……只欠我一次吗?」要不是她及时赶到,他可惨了!

他抓头,「好啦!很多次……」

不久陈火木开口说『抓到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同时间小曹也率了几人冲进民宅,逮捕两个流氓。

「拿这什麽刀;年纪轻轻就袭警!」这年轻人看起来就是未成年,八成是辍学生!「一起带走……靖琳!」

她盯着其他人,直到蔡誉伟喊她才回头,「怎麽了?」

他指着她,脸色惨白,「你……你不会痛吗?」

经他提醒,她才发现右手的绷带都是红的。

「当然会呀!」她皱眉,恶狠狠地回嘴。

许添财,暴力讨债集团主嫌,多次违反枪炮刀械管制条例,也有贩毒前科;她们跟监许久,终於一举破获。

她听到的枪声是出自许添财之手,不过即使在极近距离,子弹仍没打中陈火木,算是万幸;这次参与搜捕的组员,唯一受伤的,就只有她了。

「真是的!好不容易挫伤才快要好了,现在又多这一道……嘶!痛……」

「你该庆幸的是只有削到皮肉,连静脉都没伤到哩……忍一下!」陶谦雅拿缝线的姿态不甚俐落,但表情倒是十足认真。「抱歉啦,虽然是医生,但我从实习之後就几乎没帮人缝过伤口……正确来说是帮活人!」

「陶法医!你这样讲只会让人更不安吧?」

「抱歉!」缝完最後一针,他松了一口气,「好了,这算是紧急处置,记得找个机会去医院看看……是说你最近每天都跑医院!」

他果然也知道!「小妹妹就快可以出院了!昨天汤医师有说。」

「汤医师……就是老师的哥哥吧!话说回来……」他眨眼,一脸八卦。「你跟老师,怎麽回事啊?」

靖琳微楞,眼神专注锁在他贴紮的手指上,「啊……没有什麽啊!算是……发生了一点,小口角吧?」

「哦!什麽样的口角?」

「就……真的没怎样啦!」

两个人都避而不谈,应该不是什麽小事。陶谦雅「哦」了一声,「对了!你昨天有看到老师吗?」

她心口一颤,「如果是办公室……」

「我当然是说医院啊!」仔细贴上透气胶带,他轻喊一声「OK」,「我跟她调查过一个晚上,老师对於不起眼的小细节都钻研到很可怕的地步;她说她受训时看过很多案例,所以我们不觉得有疑问的,她都会自然联想到『那里』去。」

「这样啊?」

「你可能会觉得她多想了,但她解释这是近乎动物的直觉!就是在判断事件是否为他杀的可能性。」

「如果真要说是动物……那她想必是像蛇吧!」她掀唇。

「为什麽你会想到蛇?」他露出很感兴趣的笑容。

「因为……」她咬舌,差点把「冷血」两个字脱口而出。「直、直觉!」

「我倒觉得她是鹰!」收拾着器具,他说:「观察入微、角度锐利,出击快狠准!或许偶尔会伤到人,但仍然保有体察旁人心情的温暖。」

撇开前面相同的见解,只有最後一句,呈现出她们看待汤英理在面对人的时候截然不同的态度。

温暖……吗?

「一般人在看到这麽多残酷的案例时,大概很难不下意识地让自己保持冷酷吧?老师表面上也是这样,但她说不只深入凶手的心理很重要,了解被害人的心情也一样重要……啊!犯罪剖绘果然不简单。」他搔头,瞄了手表,「我要出去吃饭,小周要不要一起……」

「她有吗?」

陶谦雅忽然煞住,「咦?」

「她真的了解被害人的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