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承禧宫一事後,李康再也没召见过我。这段日子以来,我都待在关雎宫中从未出外,对外头的事更是全不知晓。我只是从传旨内容中,知道岑太后以如欣谋害皇后之罪,把她贬为选侍,软禁承欢殿,更将承禧宫封宫。

封宫?这不是等於要如欣在里面自生自灭吗?这未免太残忍了!只是多想一下,若非皇后求情,如欣也无法保住性命,我也不好再多求甚麽。只可怜琰儿,年纪轻轻的就要与生母分离。我问:「此事好端端的为何会由岑太后作主?皇上呢?」

颂灵回答:「皇上说不想管此事,便把事情交了给岑太后处理。」

我才点点头,小福子却一头雾水走进来。「娘娘,寿康宫的袁公公奉岑太后口喻来了,请娘娘出去听旨。」我疑惑不已,却也只能赶紧出去。

「贵妃紫氏漠视皇命,私闯承禧宫,恃宠生骄、不守宫规。传哀家口喻,废其贵妃位份,降为妃,褫夺封号。愿其深思己过、反躬自省。钦此。」

「太后的意思,娘娘知道懂吧!」我礼貌一笑:「公公放心,本宫明白。」袁公公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从前对我的恭维有礼相迎顿时不见。

兰芝看他走远才生气说:「你们看看,他那副嘴脸变得多快!」我不屑一顾,笑道:「这宫里的人从来都是一沉百踩,见风使舵。如此之人,我从小也见不少,也不差他一个。」

小福子皱着眉头:「岑太后怎会知道那天承禧宫的事?是雍妃吗?」我咬一咬牙,道:「那儿还用想?不是她,还会有谁?」

只见他们个个都眉头深锁,我苦笑而道:「你们放心,我没事的。不管是贵妃还是妃,都只是虚名罢了!我若真在乎,当日就不会只满足於当个贵妃。」我本就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李康对我的心。然而他的心经已变质,即使我有再显赫的位份又如何?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七月炎夏至,宫中各处被一团又一团热气包围起来,使人浑身不对劲。

今日乃皇后出月子後首次中宫请安,李康刚巧也在,便与皇后一同列席。如今雍妃虽与我同列妃位,我却因封号被禠,地位变得比雍妃低了半截,帝后左边的首位再次成为她的专属位置。李康与皇后、众嫔妃畅谈甚欢,只有我没有被他提起过,仿佛我从没有出现在椒房殿。

「再过几天就是潘显阳出征之日,朕已让他後天进宫,替他饯别一番。到时候月儿和依淳都一块儿来吧!否则等他起行了,至少也要半年才能再见到他了!」雍妃自然是得意洋洋,就连杜小媛也因这个表哥沾光不少。

李康又对魏小仪道:「前几日朕去景仁宫时,听见襄华咳了几声。可有让太医瞧瞧?」

魏小仪没料到李康会叫到她,便慌忙答:「回皇上的话。太医今早来过,说小孩子偶有咳嗽乃正常之事,皇上无须过於担心。」

李康点点头:「最近天气炎热,常有风雨,你们都要小心注意身体。」众人唯唯诺诺,脸带笑意。

此时他的目光与我意外地叠上,李康是瞬间别过脸向皇后。「时间不早了,朕先回南薰殿看奏摺,改日再来看你和旭儿。」皇后与我等纷纷起来送驾,李康却骤然回头:「蕊儿也来吧!朕许久没有听你讲有趣故事了。」於是,蕊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李康踏出了椒房殿。

雍妃扬脸道:「唉!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就好像回到从前,皇上还是最疼爱纯嫔,有些人就好像还未出现在这宫中般。真是让本宫看着,也觉得有趣。」她眼尖往我身上去,我却把目光凝住,没理睬她。

皇后看了看我,和煦道:「好了!趁外面还是晴朗气清,你们赶紧回去吧!紫妹妹留下,本宫有事跟你讲。」

内殿中,偶尔听见旭儿的哇哇叫声。皇后让乳娘把旭儿抱到偏殿去,与我二人单待在内殿。

「自本宫早产以来,宫中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本宫知道,妹妹心中必定不好受。但宫规如此,岑太后也是按规而行,还望妹妹不要因此对太后心存芥蒂。」

我轻轻抿嘴,道:「臣妾明白的,娘娘放心吧!」

皇后顿了顿才说:「本宫知道妹妹与皇上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是,皇上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再不是当日的懵懂少年。有时候在皇上面前,妹妹还是要学会放下身段。」皇后是看出了我和李康之间的问题,她的好言相劝也是真的为了我好。只是,她永远不会明白,我总有我执着的理由。

「娘娘知道卓文君?」皇后乃大家闺秀,知书识墨,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意思。她怔了怔,再也没有说甚麽。

卓文君想要的是一生一世、忠贞不二,曾经我也像她一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是如今我不敢再痴心妄想了。我但求伴我一生之人能够知我、懂我,可是李康却连如此也做不到。他说我变了,其实变的人是他。我无法如皇后所说般去迎合李康,因为这是我的底线,我不能再退让了。再退,我就会失去自己。

椒房殿外下起微微细雨,雅馨撑着雨伞与我同行。「这天气真是变得快!才走晚几步就下雨了。」雅馨边说着边示意我小心脚下的泥巴。我正要回她一句,脚前却不慎踏空,雅馨撑着伞一时反应不过来。此时,有人赶紧上前来扶了我一把,她道:「娘娘小心!天雨路滑,要不就与嫔妾把臂而行吧!」

我料不到是她,问:「魏姐姐怎麽还在这里?」她淡笑:「前些日子听闻了娘娘的事,嫔妾本就想到关雎宫探望,只是怕打扰到娘娘才一直没有前去。今日後宫众嫔妃齐众於此,嫔妾正好会一会娘娘。」

前番我帮魏小仪的种种都是因为同情她,更是有点出於私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报恩。从来雪上加霜易,雪中送炭难。难得她在我落魄之时还能真心待我,她的好我必定没齿难忘。

我与她一起步出凤阳宫,同路而行。我道:「刚刚在椒房殿皇上很是心疼姐姐和襄华,姐姐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腼腆一笑:「哪是心疼?只是门面客套话罢了。嫔妾与皇上和娘娘一起长大,嫔妾很清楚,皇上对娘娘的才是心疼。」她的话使我停住了脚步,当下呆了,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心疼?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不只是心疼,而是贞忠不二的爱。可是,随着身边一切的变迁,我想要的只能变得越来越次等。可笑的是,我心中的执着从未散退,我只能把它一一盖掩好,装作没关系。我沉思甚久才问她:「姐姐知道甚麽是爱吗?」

魏小仪静了许久,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她缓缓抬起头,道:「也许这辈子,嫔妾都不可能知道甚麽是爱。」魏喜儿这一句,让我彻底清楚她根本不爱李康。身为嫔妃,就算对李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也好,她们也只能被关在宫中,一生忠贞於李康。但或许,能像她们这样也是件好事。只要不曾爱过,就不用怕会受伤;不曾受伤,就不必怕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