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最後一抹余晖消失後,天色一下子如黑幕笼罩下来。

我背对着王永杰的坟墓,不知所措的望着山下步道的尽头。等待的同学还没有回来。

王永杰是我们的班代,新年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因先天性心脏病,在寒冷的夜里病逝於医院。

参加完王永杰的告别式後,我们随着送葬队伍来到墓园,那时候已近黄昏,只剩下我们班上几个与他要好的同学。

我不确定过去我和王永杰是不是很要好,但至少在他过世前,我们的关系可能是最为亲近的。

「范翎萱,我们把要给永杰的东西忘在车上了,你在这里先等着,别走。」叫林嘉蕾的同学对我说。

「我一个人等吗?」当我看她和其他同学全都要离去的时候,我心急了起来,「天快黑了。」

「就是天快黑了才怕要快点回去拿啊。」她说完,和其他人一起延着下山步道离开。

我相信了他们。

所以,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回来。

月光将墓园里的墓碑映得惨白,夜风将树梢吹得沙沙作响,掠过我的身体时凉意犹如刀割,我望着下山的山路,那处早已没入一片漆黑,脑海里有个声音这麽告诉我,他们不会回来了。

这事早有徵兆。

在学校里,他们并不与我亲近,这几天大家一起到王家帮忙永杰的後事,不论是讨论事情还是闲聊几句,他们都将我排除在外。

我甚至曾听到林嘉蕾跟他们小声提起,「该让他去陪永杰,那是他欠他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在谈论的「他」是谁,现在总算明白了。

但是我不懂,一直以来,我都那麽努力想融入大家,不论做什麽我都是毫无疑问的去尽力、去相信每一个人,但是他们却要这样对我……

一旁的草丛发出骚动,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直望向那里,确定那不是风吹之後,不由得害怕的退後。

突然一样东西从那里窜了出来,双眼闪过凄厉的青光,我吓得跌坐在王永杰的墓碑旁,看牠弓起脊对我发出尖锐的猫叫声,带着诡异的步伐又钻进了丛影里。

我惊魂未甫,顾不及撞痛的伤,将自己紧紧的卷缩在墓碑旁,在冷风里,我的眼泪湿热热的狂掉下来。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我浑身颤抖,已经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双手合十的对着王永杰祈求,如果真像林嘉蕾说的那样,我曾经亏欠过王永杰什麽……

虽然我不知道该被原谅什麽,但这一切一定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被留在这。

我听见自己极为克制的啜泣声,在这幽静漆黑的墓园里,像个孤魂野鬼在悲鸣。心口窒闷难耐,我的脑海里浮现了最後一次在医院里看见王永杰的脸。

他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呼吸缓慢得几乎毫无声息,闭上的眼,微张苍白的唇,让我一度以为他已经走了。

现在的他已躺进棺材里,被永远封埋在这座墓园当中,回想他生前那短暂的日子对我的照顾,而我现在心里竟然只剩下对他死亡的莫名恐惧。

我想起了爸爸,也想念妈妈,如果他们知道别人这样欺负我,他们会有多伤心难过。

我的身上还穿着制服,背着书包立刻奔进医院里,气喘吁吁的在长廊上奔跑,听见耳边母亲虚弱的唤着我的名字。

她憔悴的病容在我脑海里浮现,但是眼前的长廊像是永无止境般的遥远,当我哭着冲进房门的那刻,病床上的母亲已盖上了白布。

我趴在床边对着母亲嚎啕大哭,有种难以言喻的悲恸。

我知道妈妈永远不会再醒来了,但是她过世的情节却一次又一次的在我梦里重演,我几乎没有一次来得及见到她最後一面,已分不清楚这幕到底是我真实的记忆,还是噩梦。

我又哭了,在梦里哭得好久,感觉有人走近了我。

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植物香味,在我的身旁伫立下来。

我无心理会那个人,他便静静的站在那里陪我。而後,我感觉到他的手轻挠起我脸颊边的头发,又抚上了我的背,像是在安抚着我。

半梦半醒之间,我抬起了头,刺眼的光线中映着他模糊的身影,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是谁?

他并未说话,而是弯下身来亲吻了我的头发,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然後静静的离开了。

永杰?是你吗?──请等一下!

听见麻雀嘈杂的声响,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阳光温暖的照在我的身上,我发现自己在墓园里睡过了一夜。

我的眼角还噙着泪,在梦里的人安抚我的感觉依稀存在着。

蓦地,我见到了王永杰的墓碑上留下的一束野花。

我起身,将那束花拿起,那是一把用坚靭的细茎精心扎起的紫色藿香蓟,上面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我回身望向墓园的四周,想要寻找梦里习那个人,但这里除了我,什麽人也没有。

我望着墓碑上王永杰的照片,他依然保持着微笑,栩栩如生的视线面向远方,我的心充满了困惑,梦里的人不是王永杰,因为这束真实存在的紫色藿香蓟。

但是又有谁会在这麽早的时候来探望王永杰呢?

那一定也是一个很爱他的人吧。

我双手合十向王永杰默祷,这一夜的害怕总算过去了。

「永杰,谢谢你……」

他曾说会一直守护着我,我知道他没有骗我。也许是他知道我很害怕,所以才会叫「他」来到我的身边。

我徒步下山,沿途仍不忘寻找那梦里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