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洒了洒了,真浪费。」

文德顶着那副牲畜无害的表情,拿了桌上着手巾擦了擦自己的袖口。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将酒水吞入腹中後,摆出的表情不禁令我发颤。

「哎呀,本王回头来,可要与王公子好好聊聊呢。」

我背脊一凉,有些害怕地看着文德。

这男人的深谋远虑以及驾驭人之技巧,着实精明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文德压下那不知是否为怒气的情绪,朝我莞尔。

「所以,小娘子是想从本王这儿,知晓此事是麽?」

「若兰儿与仲辅或者靖能询问,想必定会被回避吧?」

文德眯起那丹凤眼,优雅的理了理自己有些杂乱的青丝。

「小娘子倒是说对了,好吧,本王就与你道本王知晓的一切。」

文德缓缓张开那微眯的双眼,接着说「或许本王知晓的,并非全是实情便是。」

「不全是实情也不碍事的,兰儿自来此地後,不知晓之事过多,只望能多一些便是一些了。」

我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来到这儿,我连自己是谁都开始怀疑了。

那本书围绕的所有人都有太多谜团,多少知道些,心里总会踏实些。

总比全然不知晓的好。

文德一开始是有些惊讶得睁大眼睛,接着露出微笑。

「小娘子很坚强呢。」

他有些忧伤的扯了扯嘴角,我没多问。

文德身上也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以他的性格,想说的时候自然会与我说。

「其实仲辅与靖能,也非是一开始就仇视对方的,毕竟是孪生手足。」

他慵懒地撑着头,没有看我,而是看向没有任何东西的远方。

「直到出现了一犬,两人都极为想要,兄弟之情变产生了变化。这变化开始之时

,本王理解、仲辅知晓以及靖能也明白,但没人愿意说破。原本仲辅与靖能与往常那般要好,直到那位多事的王公子出现。」

我很明显地看到文德手握酒杯的力道加重,但脸上依旧是那满面春风的微笑。

「那年,父亲决定要将其犬给仲辅或靖能,俩人看上去都不肯相让,所以王公子便提出了狩猎比试,宇文家每年春秋都会去外头狩猎几日,便在那时举行。」

「靖能是咱们兄弟三人中,最精通武艺的,所以结果是必然的,但当天却出了乱子,靖能从他的爱马上跌落,险些失了性命。在靖能昏迷这段期间,父亲便将此犬给了仲辅,而仲辅对於得来不易的犬却未给其关爱,只保她衣食无缺,关在精美的笼子中。」

「靖能清醒过後,不知是否打击过大,便谋划许久,於昨年出走。後来,本王辗转得知,是王公子在其爱马上动了手脚,仲辅打从一开始便知晓此事,但却未提及,後来靖能也从其茶楼内的情报贩子中得知消息,所以才导致如今之局面。」

文德说完一大串,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便是本王知晓的所有,小娘子,有没有多少替你解答啊?」

我脑中还在消化文德告诉我的事情。

那犬,一定并非平凡之犬,而一定是更重要的事物,抑或是,人。

怎麽想也不会因为一只犬跟自己的亲哥哥结下深仇大恨吧?

成天要与和自己相同容貌的兄弟勾心斗角,这是多麽痛苦之事啊。

但我并不觉得仲辅会如此狠心的对待自己的弟弟。

因为我看过,我曾经看过他用怜爱的眼神看着靖能,呵护着他。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连文德也不知晓的隐情。

而那个真相一定只有宇文丞自己知道。

宇文丞心里头有太多道锁,每把的钥匙都极其难寻,所以他便把自己层层封闭,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房。

或许在有一日,解开他内心最深处那道锁之时,他会卸下忧郁之情,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心一动,既期待,也可望着那天的到来。

猛然一惊,我才发现,比起眼前飘缈不定比海还深的文德,或是心思细腻比任何人都还要温柔的靖能,我更渴望去了解的是那有着深渊般忧愁的仲辅。

我灿烂一笑,道「谢啦!文德,兰儿就知晓你对我最好了。」

文德痞痞一笑,用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自己的脸颊。

「小娘子,回报不多,亲本王一个如何?来。」

我本想无奈地翻一下白眼便拒绝他,但看在他都说了那麽多的份上。

偶尔顺他一次吧。

我靠近文德,在他左脸颊上啾了一下。

这时我难得看到他南王殿下惊讶的表情,是真的惊讶那种,不是平常那种装的。

他或许只是想逗我玩,压根儿认为我不会真的这样做。

「本王可要好好地向靖能炫耀一番了呢。」

文德拿出他随身的扇子,轻搧了几下。

南王殿下果然是情场老手,这个程度的话宇文朔早就满脸通红了。

他没有一丝慌乱呢。

文德拿了酒壶,想再沾酒,但发现已经空了。

「难得小娘子来寻本王,本王今日就早些归府吧。」

我朝文德看向窗外的视线看去,早已日上三竿,过了早朝时间了。

讲的可真好听,这王爷的嘴巴可以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呢。

跟着文德的步伐,我们走出了云醉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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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姑娘!司马姑娘!」

刚出云醉阁没多久,就听到王嬷嬷的声音从後头传来。

我点了点文德的肩,他转过身,用扇子挡住嘴,吊起了一边的眉。

王嬷嬷气喘吁吁的跑到我身旁,我站着等待她缓些。

「嬷嬷,怎麽了麽?如此着急,是有要事儿寻兰儿麽?」

「嬷嬷一直有些事儿想询问司马姑娘,苦於没机会,敢问今日姑娘可否有闲?」

我看了文德一眼,文德也瞄了我一眼。

「嬷嬷,兰儿今日没什麽要紧事,你要问便问吧。」

「多谢姑娘恩准,那……。」

她有些顾虑的看了文德、云娘以及宋戟,我看了他们,又再看看王嬷嬷。

看来是不方便让其他人听到。

「文德,还有你们先回府吧,我等会儿就回去。」

文德有些犀利的瞅了王嬷嬷一眼,接着转向我,露出美丽的笑容。

「那本王便先行了,小娘子,本王回去向靖能炫耀啦。」

他点了点自己的左脸颊,摇摇摆摆地消失在视线中。

见他们走远後,我浅浅一笑,歪着头。

「不知王嬷嬷想询问之事,所为何事?」

「姑娘,敢问您认识一位名叫秋棠的女孩儿麽?」

我心一颤,又是这个名字。

「不瞒您说,您身上有与那姑娘相同的气质,既脱俗又妖艳,嬷嬷原本以为如此奇特之女只会有一位,但没想到司马姑娘也是如此。」

我紧张地抓住王嬷嬷的手,有些激动。

「嬷嬷,你认识她麽?认识那位名叫秋棠的女子?」

「姑娘,您别激动,嬷嬷会与您道所有知晓之事的。」

王嬷嬷将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像是安抚我的情绪一般。

「秋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嬷嬷是在蒙古草原那儿寻着她的,她身子被雪染得全身,小脸却是红扑扑的,令人称奇。不过一个小女孩儿,独身一人在雪中也怪惹得人心疼的,於是嬷嬷便将其带回,好好梳理一番。」

「秋棠可美了,与姑娘您差不了多少,看着嬷嬷心都乐了!她也挺乖的,就这样留在了这儿帮忙,不瞒您说,起初,嬷嬷还真不想让她接客,但她却坚持,说是要报答嬷嬷的救命之恩。」

「可能是因皮囊生的好,嘴又甜,面对客官时也端庄,秋棠不过半载,变成了咱们云醉阁的红牌,大都城上上下下的人儿啊,谁人不知晓她的名字啊。秋棠从未向任何人道过她的真名,她向嬷嬷介绍时,也只说了秋棠二字。不过这事儿,说也奇了,翻过秋棠的大人,都像是魂被勾去似的,每次登楼绝不会翻其他姑娘的牌,嬷嬷这倒是乐着,翻过秋棠的大人,没有一位会不再上咱们云醉阁。」

「但是,有一日,秋棠便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王嬷嬷有些失落的垂下头,方才那些兴奋之情完全抛诸脑後。

接着抬起头,用极其悲伤的表情望着我。

「嬷嬷一开始,气的很,入这行的规矩,逃便亡,但过了将近十载,都不见秋棠归来,嬷嬷便开始担心了,嬷嬷开始思考,秋棠不是那种做事不与人支会一声的女孩儿,她聪明又替人着想,嬷嬷怎麽想也不对。」

王嬷嬷突然抓起我的手,用力握住,一脸难过地看着我。

「嬷嬷很後悔,没去理解秋棠的心,司马姑娘,倘若您有与秋棠的任何消息,请告诉她,嬷嬷不会怪罪她的,请至少让嬷嬷知晓她很好。」

她的手越发握的紧,那有些粗糙的手指泛白,惹得我有些发疼。

此时我看到的不是身为大都内身为最华美之楼楼主的骄傲,而是一个老妇人对

一个女子深深的思念以及不舍。

王嬷嬷那堆满皱纹的眼角,泛起丝丝泪光。

我轻轻附上王嬷嬷死死握住我的双手,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嬷嬷,倘若兰儿有消息,会通知嬷嬷一声的,还请你别再如此操烦了。」

「那就劳烦司马姑娘了。」

王嬷嬷露出一脸放心的面容,放松了握住我的力道。

「若嬷嬷无其余事儿,兰儿便先行一步了。」

王嬷嬷点点头,目送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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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站在原地的老妇人,双手互握,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麽事情。

「司马姑娘……司马……啊!」

老妇人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猛地大叫了一声。

「这可糟糕了,哎呀!我这记性,真坏的!」

老妇人焦急地来回踱步,又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

接着像是放弃一样,清轻呼出一口气後,有些无奈地道。

「倘若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命运,那咱们只能从了。」

自言自语说完了一句话,老妇人便回去热闹非凡的云醉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