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闹市。

温昀兰在屋宇阴影下守着一个书信摊遮阳乘凉,等着下一个顾客上门。

来到河阳已两年有余,温老夫人在她大喜之日前夕骤逝,惹得温家一时鸡飞狗跳,她的婚事也被搁置下来,这一搁便没了下文,温昀兰本人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温老夫人生前执意要温昀兰替她守丧,依她所言,温家的男丁一个个都要忙着处理家业,做生意的怎能三年守丧不开张?乾脆由温昀兰替了她父兄的位子,也算两全其美的办法。温老夫人还嫌长安的温家祖坟人多吵杂,说自己要葬在老家河阳一处僻静的佛寺附近,图个耳根清静。

温玖山一向是母亲说一,他就不敢说二的,温老夫人的身後事便都由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办,让温昀兰在河阳为她守丧三年。

三年的期限将至,却也不见温家想接她回长安城的意愿,温昀兰索性就决定在这儿待了下来,先安顿好再赚些盘缠回长安,看能不能将若尘姊姊从安家接出来,回到河阳与她同住,如同她们当年在别院的那一个月一样。

温昀兰百无聊赖地以手指卷着自己长度及肩的头发,为了在河阳租个房子、维持生计,她把自己原本极长的头发剪掉卖了,换了钱买套桌椅、纸笔,在市集里摆起书信摊来,为人写信、读信,赚些微薄的钱财,虽说温家有时会遣人送些财物来,但如今温家掌管在翠青手上,她能待她多好,温昀兰自己是不敢想的,还是依靠自己比较实在。

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可是远比在温家看人脸色过日子要好。

再说,因着温昀兰待人亲切、文笔又好,她的小书信摊生意不错,节俭度日到也还过得去,这几年她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为温老夫人照三餐备好瓜果祭品,到市集做生意,黄昏时分返家休息。佛寺、市集、居所,她日复一日在这些地点往返,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

偶尔也会有些婆婆妈妈见她一个妙龄女子独身一人,好心想为她说媒,招她做媳妇,她都以自己正在守丧不得嫁娶为由,一一婉拒了别人。她没有说自己此生已情定一名女子,满心都是她的身影,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思虑至此,温昀兰望了眼天色,心想时候已晚,今天应该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她遂收拾好东西,背起包袱准备归家。

行至半路,她忽然看见脚边有东西闪烁,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只发簪。

「姑娘,买簪子吗?」一旁有人出声问道。

温昀兰闻声望去,恰好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那人青丝披肩,着一身白衣,脸覆雪色面纱,将泰半的脸容都掩了起来,只剩下一对眼睛裸露在外,眼角隐约可见一点泪痣。视线再往下,那人跪坐在地,身姿端庄宛若拈花的观音神像,她的身前铺了张布,上头整齐地摆着无数支发簪,每一枝发簪都缀饰着同一种花。

「这些发簪真漂亮,是从哪儿来的?」温昀兰矮下身子,随口问道。

「都是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你手可真巧。」她赞叹,「不过怎麽都是同一种花呀?」

「我特别喜欢这种花,所以做得最好,只做这种花样。」

「是吗?」她一面拾起花簪端详,一面问道,「你以前有在这儿摆过摊吗?我在附近摆书信摊,好像从没见过你。」

「没有,今天是第一回,以前都在其他地方卖簪子。」

「那你今天怎麽心血来潮,换了个地方摆摊了?」

「我会来此,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天色已晚,市集都要收了,你还要见谁呢?」温昀兰浅笑着看她,「你要找甚麽人?此处我娴熟得很,兴许能帮你找人。」

「我要找一个,发长与我相同的姑娘。」

「喔?为何?」

「因为我许多年前和她曾有个约定。」

「约定?这倒新奇,让我猜猜可好?」

那人静默,沉着的目光隐隐有了几分骚动,她望着温昀兰,等她发话。温昀兰搁下方才拿在手中的兰花簪,素手探向女人脸上的面纱,捉住其中一角,指尖发颤,缓缓揭去那层雪纱。

「『待我青丝发长与你相同,我便把我一生都许给你,如此可好?』」

面纱之下,是那张她多年来魂牵梦萦的绝美脸庞。

「好。」她笑得温柔,眼底缱绻,「我们结发同心,永不相离。」

你我互为皈依,她们许诺如斯,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