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民一起埋了许奕,仵作就要启程,继续往蕲州城中走。

才刚背上沉重的行囊与竹篓,便听见身後传来脚步声,回头望去,原来是王山急急地朝他奔来。

「仵作先生,你等等啊!别急着走,我还没和你好好道声谢呢!」

「用不着谢,我不过是在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话不能这麽说啊!要不是因为你,我恐怕早就被人押到官府去了。」王山伸手探向仵作背上的竹篓,「仵作先生,你要上那儿去呀?这篓子看起来挺沉的,我帮你背吧?」

「不必了。」仵作微微闪身躲避,「我自个儿背就好,这里头的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

「喔?那里面装了甚麽宝贝啊?」王山好奇地看着竹篓,穷尽目光,似是想从缝眼中看出甚麽端倪来。

「是某个人的遗骨,要葬到蕲州去。他是蕲州人。」他淡淡地回答。

「遗骨……这人是你的朋友?」

「嗯,姑且算是吧。」他把话答得暧昧含糊。

「哎呀!仵作先生,你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朋友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感激你的。」

「是吗?」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对了,你可有想好要把他葬到哪里去了没有?我王山可以帮你的忙,替你掘土去!」

「地点我想好了,就在城中陈家後头的小山丘上。」

「陈家?这蕲州城里姓陈的人家可多了,你说的是哪户陈家啊?」

仵作歛下眸子,轻声答道:「曾出过虎口陈坎的那户人家。」

「喔,原来是那个陈家啊!」王山的脸色复杂。

「是了,我认识现在住在那儿的人,还想去向他打声招呼……」

「咦?现在那儿早就没有人住了啊?」王山讶异,「仵作先生,你不知道这事吗?」

「我离开此地已久,没听闻这儿发生的事。」陈坎摇了摇头,「那户人家出了甚麽事了?」

「前阵子城里来了个断案如神的官,查了陈家的陈年旧案,说是现在的主人当年毒杀自家兄嫂、赶走年幼的侄儿,好占有那栋屋子与田产,早早就被判了刑。」

朦胧间,以前的记忆如雾般在脑海中开展,在父母病时,他叔叔对他们家异常热络,时不时来家中嘘寒问暖,日日送来他口中据说名贵珍稀的药材,熬成汤药给他双亲喝下,如今想来,那些汤药名贵如实,却不是用来救人的。

思及此,他不禁心底一寒。

「真有此事?此话当真?」

「自然是千真万确的,骗你有何好处?」王山两手一摊,表明自己无利可图。

「这世间居然真有如此可恨可恶之徒。」仵作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在天理仍存,真是万幸。」

「可不是吗?」王山挑了挑眉,「现在官府正在找那个被赶出家门的侄儿,好巧不巧,那侄儿正是虎口陈坎。」

王山摸了摸鼻头,道:「说起那陈坎,我也是见过他几回的。当时我、丁儿和许奕都在宋官爷家里做家仆,後来宋官爷收了陈坎做养子,迁到京城去,我们三人因为舍不下父母,就没跟着去。自那之後,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王山顿了顿,陷落回忆之中,想着、想着,不禁红了眼眶。

「仔细想想,丁儿就是在那时学的书,她脑子好,学得快,我和许奕都很喜欢她……明明我们儿时是那样好的,怎麽如今却……」王山哽咽起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娶丁儿的……都是我的错……」

「事到如今,这也不能全都怪你。」他低声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

仵作望向远方青山,想起从前种种,心中起了某种感悟,无奈而悲哀。

若要问罪恶何起,到底,不过就是人心二字而已。哪怕是有了最严苛的刑罚、最严谨的验屍方法,只要人们还存在这世上、只要人心依旧幽微暧昧,罪孽仍会隐於社会的种种角落。

天色渐渐暗了,漆黑沉重的夜幕降下。

大夜如此,而他是无可抵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