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纲……」

精密仪器运转不时发出细小的声响,针头插入皮肤进入血管汲取血液,赤红的色彩注满透明试管,女性无奈叹息的动作不知已经重复几次,然而无论她怎麽劝说,眼前的男人从没听进耳过,这样的行为也变得没什麽意义。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这些器材不能随意搬动,」嘴上发着牢骚,她的手却依旧熟练灵活地替换试管。很显然地,这点一心多用对她而言并不算什麽,「什麽时候你才能替我、替这些机器多着想一点?」

「抱歉抱歉。」

「我一点也感受不到你的诚意。」

静静望着谈话的两人,骸低头扫视侵入自己身体的无机物,眨眨眼,嘴巴抿成一直线。

他现在坐的是稍早前才碰过的、纲吉办公室里那舒适的沙发。

结果检查还真如纲吉所述,改在这个房间进行。

而那些被临时通知更改地点的研究员每个表情看上去都像吃了苦瓜,眉头紧蹙。

「真是……」

不满地低声嘟囔,结束抽血後她取了一块棉花让骸压着伤口,叮咛着五分钟後才可以拿下来。

女子目光犀利地检查电脑萤幕上还有什麽没进行过,趁着这个空档,骸抬起头看向一旁不好意思笑着的纲吉。

或许是因为方才对方的举动实在太让自己讶异,骸竟然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向他搭话。

虽然也没什麽事情要说。

「嗯……差不多就这样吧!」

将脸从一堆电子数据中抬起,她拍拍身旁骸的肩膀,露出满意的笑容,「辛苦了,检验结果我会传给阿纲,今天回去後你就吃点营养的食物、早早上床休息。」

「谢谢。」

基於礼貌,虽然对方并没有做什麽帮助自己的事,骸仍向她道了谢。

「真的很谢谢你,秦月。」

见对方开始收拾物品打算离开,纲吉连忙开口道:「如果没有你的帮忙,他们肯定不会让我改地点,所以……」

发觉他似乎还想说点什麽,女子挑眉,「所以?」

淡然地用右手将棉花紧紧压在粗针遗留下的细小血洞上,骸望着窗外湛蓝的景色,一面倾听两人的话语。

纲吉抬手搔了搔脸——或许那是他的习惯,这些时间相处下来他常见到对方这麽做——,尴尬地笑着。

「所以,如果你方便……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喝点什麽?」

像是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他并没有直视女子,视线落在一旁发呆的骸身上。

对於纲吉这番话,她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俐落地把笔电塞回背包。房间内顿时一片沉静,只剩下布料摩擦与机械微小的关机提示音。

看上去相当紧张的纲吉沉默着低下头,深吸几口气调整呼吸,尔後脸上又变回骸看惯了的温和神情。

果然他并不是一如外表般冷静平和的人。

骸在内心给对方下了新的评语。

「如果是指餐厅里的饮料,那就免了。」

终於收拾完所有的器材,女子勾起唇,眼神闪过一丝恶质。

她用手机联络了大概是研究班的人来搬运机械,然後重新将目光放回纲吉身上,从骸的角度能清楚看见她脸上那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但若是你家那些高级茶叶,我想我能给安排一点时间给你。」

「咦?」

明显没料到对方会这麽说,接收到这样的回覆,纲吉呆愣地看着她,「啊……欸、当然没问题!」

惊慌失措的模样真是可笑。

在她脸上找到与自己相同的恶意,骸难得地感到愉快。

想看到谁因为自己而不知所措、惊慌胆怯的模样,这样的恶作剧心理居然会存在在一个表面相当冷淡、平静的人身上,着实给他带来了惊喜。

「那就这麽定了啊。」

她满意地点头,站起身拍了拍一袭洁白的长袍,挑染着诡异釉蓝的银发引人注目。

推门离开办公室的女子名叫秦月,是纲吉的旧识——虽说是旧识,却也不是因为自然机缘而认识的。

决定在这里等到骸手上的棉花取下,纲吉随口和他聊起天。

骸并没有很想听纲吉讲述自己不熟识的、陌生人的话题。然而对方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他也不好打断,只当作是收集情报、加减记着。

Reborn——这个黑手党的门外顾问——为了让纲吉在各方面都有人能够询问、学习,安排了几名当时家族中同样在受训期的新人与纲吉接触,进而深交,秦月就是其中的一员。

原先的研究班并没什麽地位,只被当成是投资经费的一个选择。但自从秦月加入里头,因为她强势且顽固的性格与精湛的技术,替研究班争取到相当庞大的资金与人才,短短几个月,这些研究员经过大厅都一副满面春风的模样,说她是整个研究班的领头都不为过。

不仅如此,她也与将尼二连手一起制作了不少强大好用的道具,替家族带来许多利益,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

纲吉并没有说这个叫做秦月的女人出身於哪,或许是觉得不重要吧。

听着他不断赞扬秦月有多好多好,骸顿时感到无奈。

明明两人看上去关系也没多好、想也知道是纲吉单方面尊敬对方,为什麽光这样就有这麽多话可说?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不会对谁抱有兴趣。

如此麻烦的情感只会扰乱心神、妨碍他的计画,一点好处都没有。

棉花被无情地扔进垃圾桶,纲吉让骸先回家,自己则下楼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不少那间屋子里几乎不曾存在过的甜食,看来是要用来招待那位「脑袋清晰做事俐落」的研究班女神。

下午六点,秦月准时出现在纲吉家门外。

她给予的建议非常实在且正确,因为骸在替纲吉收拾完客厅、给花瓶换上新的水後,确实有了浓厚的睡意。

抽血与体检对此刻的他的确是不小的负担,身体像自己传达不满的抗议,倦怠感拉扯着眼皮,没有折磨自己的打算,骸通知了纲吉便决定缩回被窝休息。

并不是不在意纲吉与秦月的谈话,只是认为不会有什麽对自己有利的情报。

闭上眼,骸深吸口气,空气中不时飘来的香甜气味估计是纲吉又在弄什麽吃的。他忽然有点庆幸自己不必品尝那惊人的手艺。

虽说是休息,但他也并不是完全熟睡。

纲吉略为高昂的嗓音不时窜过耳畔,虽然没办法辨识谈话的内容,但想必一定十分愉快吧。

秦月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拉高被子盖住耳朵,骸微微睁开眼,看着昏暗的室内,有些不明白为什麽自己感到不耐烦。

明明没有加入话题,却彷佛能看见他们高兴攀谈的画面。

微微蹙起眉,骸翻身再度闭眼,向自己说着不要在意那麽多、反正这些事情与自己没有丝毫关联。

或许是这样单纯的自我暗示意外地发挥了功效,这次他没有因为细小的声音苏醒、也未发觉外头的两人不知何时停止了谈话——就只是平稳而轻柔地入眠。

「……睡着了。」

像是终於安心下来,纲吉松口气。

「你真的可以考虑往幼教业发展。」揶揄他的语气毫不留情,轻啜茶杯内清香温热的液体,秦月勾着嘴角,「我没见过哪个首领像你这麽会顾小孩。」

「你也没有其他首领可以作为参考吧……不对。」

差点被对方带着跑,纲吉无奈地叹息,「要让骸放下戒心真的很累啊!只要跟他相处过就会明白了。」

「我确实和他相处过呀,刚才才共处那麽长的时间。」

没有理会对方有意的调侃,他同样喝了口茶,接着垂眼望着桌面,半透明玻璃上头显现的文件资料琳琅满目,令人眼花撩乱。

「所以呢,」放下手中的纸张,眯起眼,秦月一改先前胡闹的模样,很是认真,「特地支开他,究竟是为了谈什麽重要的事?」

「骸的身体到底是怎麽回事?」

「喔?」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她并不显得惊讶,「你怎麽不去问将尼二或阿正?他们才是这次研究负责人吧。」

「那样子Reborn或山本就会知道了吧。」

「真令人意外。你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明明一直以来都陪伴在他身边,现在却不愿依靠,要让那些人知道肯定会难过的。

但纲吉这麽做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尽管那或许无法令人信服。

没有否认对方的话语,纲吉沉默着,似乎拒绝说明原因。

「……唉。」

并不喜环这种压抑的气氛,秦月无奈地开口:「真是顽固。」

从随身带来的包包中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她将之交给纲吉,「拿去吧。」

「这是——」

「检查结果。」撇了他一眼,秦月浅笑,「你不是想知道吗?」

这并不是第一次纲吉向自己提出要求,也不是他初次索取守护者的检查报告。

只要有谁在战斗中受伤,他总是第一个前来研究班。虽然表面上一片平静,实际上内心却无比担忧,纲吉认为若是自己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会影响到其他人,才会如此隐藏自己的情感。

秦月认为这绝对称不上体贴,顶多只能算是自作多情的行为。

事实上,Vongola不是普通的黑手党,不可能单单因首领的失态就陷入混乱。或许其他家族是如此,但他们可是堂堂黑手党界的领头,如此基本的错误不应该发生。

纲吉伸手接过纸袋,短暂犹豫几秒便撕开封条,取出里头的文件,态度意外坚定。

还以为他会再多踌躇一下子的。

研究班并不直属於首领而是与医疗班一同交由门外顾问部门管辖,秦月并没有遵从他命令的必要——虽然那也并非命令,是个人的请求。

而且擅自提领出检验报告,被发现可是得处罚的。再加上这次被袭击的雾守身上是未确定弹药所造成的症状,不只有Vongola的研究班、Bovino也与他们联手,那个家族的研究员秦月并不熟识,自然就更加地不稳妥。

「……果然是这样。」

一杯茶的时间,纲吉开口,语气带着怒意。

「就如同你所见,」将空杯摆上桌,她态度平和地解释道:「骸的身体相当不安定,细胞与神经都处於极度混乱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产生新的变化,你手上的资料应该很清楚地把可能性都写上去了。」

「你的意思是指,骸可能会变得更加年幼,或者是年长?」

「没错。」

本来像骸这样的案例就不曾有过,没有前例可循,他们能做的只有预想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不仅仅只是身体……虽然目前看来,骸的记忆似乎也因刺激而产生倒退,」拿过那份资料重新塞回袋内,秦月看好戏似的扬起嘴角,「你得做好骸……成长为『骸君』的准备哟。」

「『骸君』……」

「还有,你最好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也在想要什麽时候和他开口,不过实在是没有那个机会。」

「是吗?」

秦月站起身歪着头,表情又成了先前略带恶质的模样,「我看他倒是挺喜欢你的。」

「什——怎麽可能,他可是骸啊。」

听着对方乾脆的否认,她竖起食指摇了摇,玩味地笑道:「你可真迟钝,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神炙热得很呢!」

——就像是在看玩具一样的眼神。

当然,她并没有将後面的话语说出口,否则纲吉肯定又要反驳了。

虽然不甚熟识,但她也曾有过在骸底下工作的经验,对那位意外单纯的凤梨头也是略有了解。她很清楚地知道对方对纲吉的态度绝对异於常人,常和自己私下约出去吃饭的友人Vera也抱持着相同看法。

不过她倾向於相信赫赫有名的「夺取身体」一说,但Vera似乎不太认同。

「那只是因为我是黑手党啦……」

「谁知道呢?」

笑着和他道别,秦月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属於首领家的楼层。

——是啊。谁知道呢?

或许两人的关系会因为这次的事件而有所改变。

毕竟一向宠孩子的泽田纲吉,肯定是把自己的温柔滴水不漏地浇灌给那位「厌恶黑手党」的小小六道骸。

人心易变,这句话无论过了多久的岁月都不会褪色。

二修於2018/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