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鱼贯而行,护送大红花轿穿过蜿蜒小径,没有唢呐笛子奏乐,亦无喜悦欢愉之声,场面甯静而肃穆。梁尚钧骑马领先,瞥见两旁紫花仍然盛放,忆起两人数次并肩而行的情景,心中不胜唏嘘。

花轿停在梁尚钧居所门前,随即布帘被掀开,泪盈满眶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捧着以红布覆盖之物,步出轿外。

「有劳郡主。」梁尚钧向她作揖致谢。赵抒琬微微颔首,与他一同入屋。此桩婚事由赵浩然亲自主持,是她请求哥哥让她一同前来的。

一拜天地、二拜父老、夫妻相拜。

梁尚钧多希望此时与他相互行礼的,是那一身红裳、俏皮可爱的姑娘,而非赵抒琬手上冷冰冰的牌位。

礼成,柳沐昙的牌位被安置於新房。梁尚钧掀起红布,怔怔瞧着灵牌,来回摩挲上边所刻的几个字「爱妻柳氏沐昙之位」。他往酒杯倒了些酒,祭在灵桌前低喃道:「昙儿,今天咱们大喜之日,为夫敬你。」

语毕,他举起酒埕自顾自地牛饮。以往他喝酒颇有节制,近日来却酗酒得厉害,夜夜喝得酩酊大醉方肯罢休。

「昙儿……」梁尚钧抱着灵牌,坐卧於床榻持续借酒消愁的举动,重复低唤着令他心碎之人的同时,男儿泪亦沾湿了床铺。昙花已谢,他永远再也无法见到她,再也无法…….

「梁大哥,你只顾着喝酒,新娘子可要生气了。」

熟悉的娇嗔话音令得他心头一震,抬眼望去,身着嫁衣头盖喜帕的人儿不知何时坐到了床沿。

「昙儿,是你吗?」他满怀希望,更怕终究会失望。

「打开红盖头不就知道了吗?」

褪下喜帕,他魂牵梦萦的那张脸就在眼前。此时的她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甜美的笑容更透露了新嫁的喜悦。

梁尚钧将她拥入怀中,激动得在她额上一遍又一遍地亲吻,语塞良久,方才吐露心声:「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成亲之日,怎麽可以少了新娘子呢?」柳沐昙含笑望他,手里不知从哪弄来两个酒杯,递了一个给他,示意与他合卺交杯。

她饮尽杯中酒,朝他打趣道:「梁大哥以前老爱凶巴巴地绷着脸,如今却又像苦瓜乾似的,什麽时候才能笑一个?」

他两道剑眉锁得更深,粗壮手臂紧圈着她不放:「只要你不走,我天天朝着你笑。」

柳沐昙轻抚那布满胡渣,憔悴颓唐的面容,眼中透露着心疼与不舍:「想我了就来看我,陪我喝茶说话,可别闷在家里喝酒了。好好过活,让我安心,好吗?」

「没了你,我怎会过得好?」

「梁大哥,我一直都在的。只要见着昙花盛开,便知是我来了。」她的坟就在他俩放烟火、赏昙花的草地,「等你答应了江大人的差职,一定要常来,给我说说你捉贼破案的威风事迹。」

她挪动身躯挣脱他的怀抱,掏出手绢在面盆沾了些水拧乾,将他额头、两颊、下颚仔细擦拭,忙不迭地唠叨他:「这脸儿多久没洗了?将来要是这个模样来看我,我可不待见。」

他的小娘子摆起夫人架子,装凶念他的模样着实可爱。梁尚钧枯槁的容颜终於露出一丝笑意,心中亦明白她的苦心:「昙儿放心,我日後必定精神气爽地来看你。」

「嗯,来看我时,要记得带糖葫芦,还要沾上许多许多的糖。」她那夫人的架势瞬间破了功,像个小女孩般向他撒娇。

「灵桌前有糖冬瓜,还有蜜饯,喜欢就多吃一些。明天再给你买糖葫芦,家里放一份,坟前放一份,让你随时都吃得到。」她生前因病吃得极为清淡,只能眼巴巴瞧着邻家女孩享用甜食,梁尚钧看在眼里总是心疼她。

柳沐昙端来一碟糖冬瓜,一块接一块地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吗?」他目不转睛地欣赏她的吃相,明知故问。

「好吃。」她口里含着食物,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却是一脸的满足。蓦地,她冷不防塞了一块到他口里。明知他不喜欢甜食,所以她先出言警告:「你也吃一个,不许吐出来。」

她盯着他把糖冬瓜咽下去,笑着反问他:「甜吗?」

「甜,太甜了。」但为何他的心如此酸楚?

柳沐昙双手环住他的腰,抬头往他颊边亲了一下:「那以後你想起我时,心也只能是甜的。」梁尚钧刚想抱着她多温存一会,不料她却轻易挣脱,站到了他面前。

「你……要走了?」

「天快亮了,我无法久留。」她目光缱绻,凝睇神色失落的夫君:「梁大哥,下次梦中再相会。」

她不舍地向他挥手告别,随即化成了一缕青烟。

「昙儿别走,昙儿……」

晨曦的日光透过半掩的窗户,照射至梁尚钧脸上。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脑袋昏沉而隐隐作痛,想来昨夜又喝醉了。

昨日之事,是他的幻觉吧?他望向柳沐昙的牌位,心中怅然。逝去的人又怎会回来呢?

梁尚钧想要下床为亡妻点炷香,正当他俯身准备穿鞋子时,惊见床边整齐摆放着一双红色绣花鞋。他大感诧异,这鞋子……不就是她穿着入殓的那双吗?他认得鞋面的绣花式样,因为是他亲自挑选的。

来到她的牌位前,见那碟糖冬瓜仅剩寥寥数块,他不禁莞尔,心中更是一阵温软。

她真的来过了。

他将红鞋摆放在她灵位旁,眷恋地轻抚灵牌上的名字,「昙儿,梦中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