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这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啊!」这个人怎麽能出尔反尔?要我去打工不如叫我赔钱,可是爸妈要是知道我去打工肯定会一直在我耳边碎念,担心我连一件简单的事也会被自己的大意给搞砸。

「这个暑假你应该很闲吧?该不会又怕被父母骂?」

为了面子,我再度否认,但认真说来我的原因单纯只是不想在如此宝贵的暑假中把时间花在打工上,那些时间我可以拿来提升自己弹吉他的技巧,怎能浪费?

「我宁愿赔钱也不会去你那边打工。」我坚决笃定地望着他。

一句话让两人陷入了沉默,两眼相瞪,不闪不躲,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坚决,对方才低叹了口气,主动退出这场对峙。

他走到洒满一地的新鲜鱼肉,将之一块块拾起放入袋子中,脸上的表情略显困扰。

「对不起,我真的无法答应你到那边打工一个月。」我也跟着拾起地上的残骸。

「算了。我们的店即将开幕,因人手不足才转念要你来店里工作,想想你这麽粗心大意可能连个碗盘也无法收拾乾净,可能还得再赔更多钱。」停下动作,我不解地看着他,难到他待不熟的人都这麽苛薄吗?总觉得我们的对谈中有一半都是我被损。

「方先生,请你说话尊重点,还有你怎麽会知道我是个粗心人士?」

「你是真的忘了吗?」他侧头,眸中的质疑闪过一瞬波光。

「蛤?」我呆晌。

「你靠过来一点。」他勾动食指,眼眸不再如方才光亮。

「你要做什麽?」在茫然不解的情况下他忽然问这种摸不着头绪的问题,不免让我有些害怕,反射性的後退几步。

「原来你也有警惕的时候。」他勾起嘴角,缓步走向我。

「你讲母语好吗?到底要干麻?」我持续後退,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靠近一点。」说时迟那时快,他伸长手臂一把将我拉向他。

一切都掌握在他的计算之中,仅仅几公分的距离,就能上演一场男主角紧抱女主角的唯美画面,想当然尔,电视看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多。

我屏住呼吸,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愕然。

「别憋气,我怕等等要帮你CPR。」他顽劣一笑,接着说,「闻到了吗?」

我愣怔,忘了适才的紧张,随着他的话我嗅了嗅鼻子,清新浓郁的香味,熟悉至极,却不再与记忆中的味道一样如此强烈,反倒淡了些。

「栀子花。」半晌,我启口。

我仍处於茫然状态,缓缓抬起头,他的笑脸随即映入我的眼帘,所有的记忆也跟着排山倒海的袭卷而来。

不管是音乐班的男孩,还是开学第一天我在礼堂昏倒时将我送到保健室的同学,以及某个夜晚,弹唱着满是惆怅的西洋歌曲的鸭舌帽男孩。

无论是哪个,他,就近在眼前。

「想起来了吗?」对方的声音立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低着头什麽话也没说,脑中浮出了许多问题想问他,在犹豫的同时,我想起了开学那天他借给我的外套,也因此才联想到他刚才被我弄伤的伤口。

「你要不要先回去擦药?这样会细菌感染的。」

「你现在在跟我鸡同鸭讲,你知道吗?」他不高兴的挑眉。

「那个现在不是种点,你的伤口再不处理的话会得破伤风!」我是在焦急个什麽劲啊?

「噗,你也太夸张了吧?这点伤又没什麽。」他忍俊不禁的摇头。

「这很有可能啊!瞧你这麽瘦。」我将他从头到尾扫过一回。

「那是因为......」

『轰隆』

忽然,半随着闪电,沉闷而悠长的雷声在空中响起,原是烈日的午後,冷色灰白的云层随风速速飘来,掩没晴空,冷却炙热,从滴滴的蒙蒙细雨转为瀑布般的倾盆大雨。

「搞什麽,怎突然下起雨来啦!」两人被这场滂沱大雨给弄得不知所措,抱头鼠窜的飞快逃到最近的凉亭。

卸下吉他,我急忙地拉开拉链察看里头是否没被大雨给侵湿,还好袋子有防水功能,吉他亦安然无恙。

「看来我们暂时走不了了。」方禹昇站在平台上,抬首望着朦胧的灰空,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汇集至发梢形成了滴滴雨珠,滴至他原本已湿透的工作服。

「是啊,你不坐吗?」找了个没被雨给打湿的石椅凳,我直接坐上。

「嗯。」转身,他选了旁边有梁柱的位子坐下。

***

冷风伴随着大雨吹进凉亭,不免让我冷的直搓揉着臂旁,转头看向始终不语的男孩。仰头的姿势依然朝向天空,嘴角平稳不带笑,微卷而湿润的浏海浮贴在额头上,而眸中不是凝滞,是黯然。

「你在担心店里的事吗?抱歉,因为我的关系害你没了食材。」我满是歉然的说。

「店里还有我爷爷,没事的。」他回望了我一眼,视线随即再度飘向天空。

「为什麽你要一直看着天空?空中有什麽吗?」见他直望着天空,又闷不吭声,我不禁好奇了起来。

「祈祷放晴,才能见到最美的夕阳。」

「现在才几点你就想看夕阳?」我听的一阵狐疑,他的语句中显然有瑕疵。

「阵雨过後的天空就能见到。」他一脸笃定。

「为什麽这麽认为?」

「我哥告诉我的。他说当夕阳出现,就代表着一天的结束,不管当天所发生的一切是好是坏,都能将之化为珍贵的回忆。」他的嘴角轻轻扯出一丝喜悦。

此时在我眼中,方禹昇正沉浸在孤寂的回忆里,犹如那晚,用吉他诉说自己对某人的思念,想为此行动却无能为力。

「你和你哥哥感情很好呢。」我浅笑道。

我是独生女,曾渴望过想要个兄弟姊妹的陪伴。

「嗯,因为我们俩是相依为命的兄弟。」他蓦然露出哀伤的表情。

「相依为命?」我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暗暗倒抽一口气,没再继续问不该问的问题。

「我父母很早就死了。」他淡淡的说出口,我低下头,听了满是愧疚。

「那天天气很不稳定,气流混乱,飞机不慎被卷入乱流,最後失事坠海无人生还。且那天我还在别的地方,你也在场。」他刻意在「你」加重语气。

果然没错,那天也是他最後一次来音乐班上课。

事发当天老师们各个面有难色地看着两兄弟,哥哥也一脸焦急,甚至是憔悴。在他们离开音乐教室前,我看到他脸上留下行泪,如今听到方禹昇的话才知道他的泪水是为了离去的父母而流的……我不禁佩服他的勇敢,听到父母离开的当下还能隐忍,没在同学面前嚎啕大哭。

「很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我绞着两个食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是,就像之前林苡倩哭着向我诉说前男友和她的过往。

说到过往,这前男友可是真真切切地坐在我面前,突然有点想探究他当初为什麽要和林苡倩分手的原因。虽然林苡倩说过是因为他另有喜欢的人,一开始我也打从心底觉得这人根本就不值得喜欢,完全不懂她为什麽还对他念念不忘。

然而,今天的遇见,让我彻底打消了对他最初的印象。

「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爱道歉了?」徒然这麽一问,我还真的给他愣了一会儿。

「因为我找你麻烦,惹你不开心。」

「的确,我是不大想看到你……但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我来不及开口,他马上接了下一句,那正是我下一个问题想得到的答案。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偷偷抬眸瞥了他一眼。

「问吧,我今天大发慈悲。」

「那天在花店前弹吉他的人是你吗?」

他猛然起身,脸迅速胀红,「是你看到的?」

「对啊。奇怪,你应该有看到我的,我头上可是有支路灯帮我打灯哩!」

「我那天没戴隐形眼镜啊,只知道有人伫立在那里,直往我这边看,一靠近你你就快步走掉了。」他越说脸越红。

噗噗,我咬住下唇想克制自己不笑出声来,原来他也会脸红?

「我知道你想笑,但不准给我笑出声。」他郑重指向我警告。

「我才没……哈哈哈哈……」人家说憋笑很伤身,但至始至终我都没看过方禹昇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禁让我觉得可爱又好笑。

「再笑我就封住你的嘴!」这下他可怒了,本姑娘安能再造次乎?

「好啦,你别生气,是说你能用什麽封住我的嘴?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胶带可以贴。」我擦去眼角因大笑过度而流出的泪。

「你傻啊?我有什麽就用什麽封啊!」他理直气壮地回。

「例如?」

「你很烦耶,跟以前没两样,爱追根究柢。」他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还要问啊?」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不行吗?你刚才不是说你知道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吗?」

「正常人看到我现在这个表情就知道我不想说话了!」他撇过头,满是不耐烦的往梁柱挤去。

「花店的问题我都还没问完你就突然红着脸起身,所以这无法构成问题,你必须让我问完。」我坚持,甚至起身走到他前方,将吉他递到他面前。

「干麻?」他一脸困惑的皱眉。

「我想再听一次你那天弹的歌曲。」

那是首我怎麽忘也忘不了的凄凉与哀伤,却不曾想过要去查那首歌的歌名,或许我也没料到自己会再遇见他,还硬是要揭开人家的伤心事,逼他再次弹那首歌给我听。

「我不要,绝对不要。」他推开,一脸厌恶的看着吉他。

「好,那下一个问题。爲什麽不去吉他社?」明明就会弹吉他,水准可相当於任伟伦的程度啊!

「没有为什麽,只是不想碰吉他。」

「这就矛盾了,因为我看见你弹了。」

他听的一愣,咬牙恶狠狠的瞪着我。

「反正我死都不会去那个社团啦!你问题真的很多欸!」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麽不来社团,你知道这件事让任伟伦很困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