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刚进王府,便日日被叫去书房帮韩昧磨墨,初时朝堂之上难事众多,虽然两人对话不多,韩昧与她相处也从未提及朝中之事,但初霁却总是在偷瞥他时,看到他眼中藏不住的烦愁,云初霁总是盯着韩昧皱紧的眉头和他一起发愁,韩昧手下可用之才并不多,迫于急切的处境,韩昧甚至曾私下求过云锦,却遭云锦几番推辞,无果,云初霁听到家丁嘴杂暗传此事,当即打定主意私下回了一次云府。

云府湖心亭,家丁站在百步之外。初霁先是指了远处花园里的假山吸引哥哥的目光,而后才开口道,“哥哥你看那假山,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推我下去,不慎我跌了,磕了头,你哭着求我别告诉爹,你吓得涕泗横流,我却一声都没哭,在爹爹问责的时候还说是我自己失足跌下去的。哥哥我从小没求过你什么,但妹妹希望你不为韩昧只是为了我在朝中助二皇子一臂之力,莫让他一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求你。”云府清池边,云锦看着自己从未如此坚定的小妹,不住轻叹一声:“初霁,若你爱上的是寻常男子,该有多幸福……”

韩昧听完侍卫在汇报了云妃一天的行踪后,深夜里摆驾云妃寝殿,在禁止任何人通报后,于塌前见到尚在熟睡中的云初霁,他不禁用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月色清冷,雪色淡出的光微微发亮,室里却春光融融。

万籁俱寂的子夜,月上西楼,云初霁静静地躺在床上,睁开清明的双眼,看向她韩郎的脸,一颗心的百转千回终成了绕指柔。这注定又是一个无觉可寐,只可将满心爱意压制在这双目情思里的夜晚。这么多年过去,都说物尚是,人却非,可她瞧着韩昧的眉眼,似乎一点也未变,好似她多年初见他时,他也就是这般模样。

殿外明月当空,勾人忆起往事。

那年她十三,云越整日说自己的小女儿初霁长了张低眉顺眼的脸,但从小随他在蒙古长大,身上有些草原儿女不羁放纵的气质,小时候的初霁总爱着红裙驾马在草原上放肆玩耍,放肆大笑,那些亲近的家仆都知道,这位小姐活脱脱像一个江湖儿女。云初霁在一次冬天,撇下家眷,她顶烦这些人絮絮叨叨,她一个人来城郊里有名的梅园赏梅,她向来厌恶那些附庸风雅之人日日为梅作诗,或是采梅放入温室里养。以云初霁看来,梅不仅有气魄更有决断之心,花都知冬日难捱,可梅就偏在冬日开,开它个山花烂漫,她喜欢梅的置之死地。这么多年来,她独觉自己一人懂梅,其他赞梅的人都好像登徒子似地冒犯了梅的傲气。她踏雪寻梅,只听阵阵窸窣声,本能地倚在假山后,却见有一人身披青色单衣,在冰天雪地,寒风冷空中紧闭牙关,手里持的是泛着冷光的剑,一次挥舞,剑风带着梅花落,红梅落地之前却又被剑气带起,一时间满天红梅浮散,花瓣飘转,纷飞白雪间杂其中,无声洒落。红梅雪景中只见黑发青袍,身姿矫健的男子带剑翻飞,一伏一仰皆是气魄,她心想,这个人像这梅一样,身上有着旁人没有的傲气。该是他也懂得梅花的意与气,是个如梅般坚毅的豪才英杰。云初霁看了他练了一整套剑法后蹑手蹑脚的走了,回家后,做了几日的梦,梦里总有那青衣红梅。

不久皇宫内传出消息,先帝病重,各势伺机而动,大战一触即发,云越设宴招待前朝重臣,大家明面上把酒言欢,将功名利禄撇在一边,暗地却偷偷勾结,密谋着夺取皇位。

觥筹交错间,云初霁竟然发现了那日在梅树下练剑的男子,仍是青衣,只不过料子与那日不同,那日的棉麻变成了绫罗绸缎。哥哥指着他偷偷耳语道这是韩昧是当今二皇子。云越(锦)顺便点评了一句,只听外人说二皇子无心争储,不是很受宠。

酒足饭饱后,云初霁独身在长廊里回想着他,一回头,他就站在身后,少女的心事像被探了究竟,一瞬间红了脸,低下头去。

“宰相的千金果真不同凡响,赭红色的衣袍真是扎眼的紧,我却认为千金长得温婉,青色才方显矜贵。”说罢,轻笑着望向她,初霁闻言抬眼,看到他眼中不可细数的光芒,她忽就觉着心被揪走了,自此怕是甘愿做他剑下的红梅,在凌乱中赴死也觉值得了,韩昧眼眸深深地盯着作愣的初霁,未再发一言,转身摇摇扇子走了。

筵席散后,独韩昧一人去了云越的书房

“二皇子当真无心争宠?人人皆知你母亲是身份低微的官女子,你幼小与母亲在皇城里饱受欺凌,这些凌辱你忘了吗?”

“皇城这地方,一出生这命运就写好了...”

“二皇子言重,我云越手上有西北地区所有的兵符,人人笼络我,祈求我助他们一臂之力,可我单看中你,二皇子你有帝王风范,逆天改命这事只要你想,你必能做得。”

次日,云越在朝堂上求了先帝,求先帝指婚,将自己的小女儿云初霁嫁与二皇子韩昧,先帝欣然同意,这云越手握重兵,他的女儿更是一枚举重若轻的棋子,给了不争的老二,也倒是圆满。

云锦听了这消息大惊,他对初霁说:“妹妹这是你情愿的吗?哥哥疼你,不乐意让你当政治的棋子。”

云初霁连忙点头,“哥哥是我喜欢他的,我只盼嫁给他。”

“可你想好了,帝王家不好呆,兄弟都当的举步维艰,何况一生一世的夫妻。我幼时就和韩昧一起练武,少年学会几招几式,总乐意在人前显摆,可我从未见过韩昧如此,他学的最快,却从不在师傅面前表现,将自己藏在人后。一日我看他上课昏昏沉沉,嘴上发白,我只觉他难受的紧,师傅看见也连忙摆摆手,让他回去,莫病恹恹得惹人心烦,人们只当他是尊贵的二皇子,实则帝王家难呆,何况他母亲身份低贱,他没再说什么边走了。夜晚我越想越不放心,我到他府邸上看他,他为了让自己不再昏沉,用一指粗的的铁鞭抽自己,霁儿,帝王家的人身上的气概让常人赞叹,可他们的无情与贪欲也是成倍增加的,韩昧小时告诉我他无意争宠,他狠命学武只是想在以后护自己周全,可如今呢还不是和父亲一起抢夺天下。初霁你再想想啊。这人心口不一,又城府极深,哥哥怕韩昧来日做出甚伤害你之事,让你受了委屈。”

“哥,我自小什么什么都不怕,我自认我的性格无人能降住,可我遇见了那个人,就像是草原上的野马,忽有一天愿为牧马人的良驹,自此荒野大漠,伴他共度年华。如此,被负,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好如此哥不担心你尔后后悔,哥只愿你日后可以不为他难过就好。”

又过了几月,王府提亲,二皇子娶了将军的小女儿,让城中人都羡煞不已。

初夜,她被韩昧掀起红纱做的盖头,

“你还是穿青色好看,你眉目原本温婉,性格也应如此,是我喜欢的,温婉可人。”

大婚后,第二天,云初霁醒来,看着韩昧的眉眼,浓重的眉毛睡觉也不肯放松下来,她暗自下决心,从此以后这就是她要守护的人,从此以后,她最喜颜色就是青色,从此草原上无虑张扬的云初霁没了,从此她为着他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