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仙家』的,叫得真造作。反正你对我,心里也非存有敬意,还是叫我『陵光』吧。」

夜珠欠身:「陵光大人此话何解?贱婢道行低微,难得仙家……您大驾光临,自是想向您虚心讨教。即使贱婢的道行难以望其项背,若能有所增进,也是缘分。」

「一口一句『贱婢』也免了,」烦躁、烦躁,这野猪精一站在他跟前,他听她文绉绉的话,心里更加烦闷:「我……过去百年,我在你面前做过不少荒唐事,你肯定跟『南方七宿』一样,在心里笑话着我,不是吗?」

看他这副高傲的模样,哪有半分小小鸟的可爱?恐怕是要来封她口、将前事一笔勾销,还故意自称不识朱雀、青龙,他定是以为她不知他的原身,只怕她见他成凤、攀附巴结、不肯离去,才抵死不肯承认朱雀的身份。

如此看来,她该配合他。

「陵光大人多虑了,过往百年,您由凡鸟飞昇为凤,就如凡人由懵懂的婴孩,长大成人。孩童儿时都做过不少混帐事,长大了就不会再做。我身为你的长辈,如同看顾您长大的父母,又怎会嘲笑您?」

她曾是他的妻,是不是只要他不肯认她,她就能无所执念地放手?

「你真的只是我的长辈?」

夜珠并不回避,直视他流丽的凤眸:「您希望呢?若我说我与您曾有夫妻名份,您会怎麽想?」

陵光冷漠地说:「我是仙,而你,只是妖。」

「仙与妖,可是怎也归不到一路的殊途。」夜珠自床下拉出一个木箱,里面放了当年的嫁衣、凤冠,以及几张宣纸,她想最後再逗他一次:「然而我与陵光大人的确曾为夫妇,这就是最佳明证,你不信就看看。」

陵光接过。第一张,写的是他第一次占他便宜的事。第二张,是他某早醒来,拥着未醒的她,轻薄了她。他翻了翻,见到写下洞花火烛夜的那张纸,纸上写道,他翌早「继续暴行,直至她再三投降才罢」。

一张又一张纸,以她秀丽的字体书写着他们几十年的恩爱,还有许多未及记载,他其实都记得的。可是,他是朱雀,怎会要一只山野间的野猪精?他是无情无慾的。

「敢情陵光大人想不认帐?」夜珠呶着小嘴,陵光想着要怎样委婉地斥退她,她就拿回那叠宣纸,毫不犹豫地撕烂。一张接一张,纸片纷飞如雪。

「想不认帐,那就不要认帐好了,哈哈。」她笑道,拍了拍陵光的肩,一副「你不用说,我懂」的样子。她又到书房拿了张新的宣纸跟毛笔,临急临忙磨墨,写了一纸休书。书上写明,陵光飞昇为凤,夜珠自觉不配,且二人分开五年,重逢後已无情意,特此留书,以证双方和离,恩爱永绝。

「来,最後一次画押。」

来,小小鸟,你快画押。

小小鸟,你不画押,万一日後你後悔、不认帐、说我强夺「民男」清白,那怎办?

陵光忽然明白,为什麽夜珠几十年来老爱要他画押,好似只为了这一日。为什麽她好像早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一日,他会怪责她,他会不想承认他们曾为夫妇?

她双眼似浸润於一片水色:「怎麽了?不想画押吗?难道陵光大人舍不得我?」

他本来就是冷情的朱雀,一只小小的野猪精,相貌又非绝艳,难道还会使他不舍吗?他是朱雀,陵光星君,从未试过舍不得、放不下什麽。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咬破拇指,在她画押的地方旁边,再画一次押。

「本来这休书应是一式两份,可是我想陵光大人事忙,没时间再待我写一张。」夜珠往宣纸吹几口气,确保墨迹乾掉,才摺妥、递给他:「您的地位远高於我,您的名节也比我的更重要。这休书就给您留着,以证你的清白。」

陵光收下,依然站在她面前。为了挽回什麽似的,他冷淡地说:「我们之间纵使有过什麽誓约,从此一笔勾销。你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与你是不可能的。」

她一笑,转身背向他,道:「那是自然。大人,我要就寝了,您身分尊贵,咱们孤男寡女,不好共处一室,您请自便。」

她脱了鞋子,和衣上床,拉上帷幔,没注意他是什麽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