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全复杂在考试前一周。 

 

总是累人的笔记、读书、冲刺,考试。无法轻易抹灭内心的冲击,去想又立刻浮现於眼前。上午那封惊天动地的情书并非不可告人,则是昭告天下。不会有人质疑她有多勇敢追寻真爱,全班群起激愤的热情此时已冷却成不可抵挡的升学压力。当事人不闻不问,另外一位也不出现。早在被调到资优班的苏姿颍。消失大半天的谢青哲。 

 

被折成纸飞机的一百句我爱你在午休时被调皮嘻笑的男同学间私下流传。赵孟伦不知何故一把夺走,如拉紧弦的弓,使劲全力让其飞越。从二楼高度的洗手台向下坠,纸张却早已软的如失去弹性与光泽,皱摺爬满的脸。原先应该象徵徜徉在天际刚萌芽的恋情歪斜在水沟的青苔旁。纸张克服地心引力上升的毛细吸满水,不久便烂了。 

 

那是。属於他们的青春,爱的记号。 

我该做的,是扔了谢青哲亲手交给我的那套衣服,那些触觉。还有那些不可告人的曾经,永远的秘密。 

 

被浓缩的我们。 

 

「小柔,你还好吧?」 

午休後的第一节课,被临时交代帮忙至教师办公室拿全班的作文簿。Bird大概是同情我气色不好,悄声问候。撑出笑容,当时只觉得头昏脑胀,但还能活动。所以摇摇头,不表示意见。 

 

「你看起来很危险。」 

她把桌面上的东西全扫进抽屉里。 

「我跟你去。」 

Bird的正义感与情义相挺,我还没来得及出口道谢,谢青哲正巧出现,从门口望进来。 

 

在这一刻,想起了那一天我与你相遇。 

我承认,我真的好喜欢你。不知道如何与自尊和解,条件交换的失去自己。自信帅气的笑容,阳光毫无遮掩的盖在你的身上,全身都散发着亮丽与灿烂。 

 

用尽全力的空洞是爱的错觉。我很害怕,我害怕自己将会瓦解。像是装满肥皂水的玻璃杯,以吸管吹进空气时涌出成串成双的绚彩泡泡。鼓噪的声音却逐渐崩塌分解,最终破掉的泡沫成液体浑浊的白。 

 

於是,付出过的同软针沿着血管歪曲穿透皮肤,随着呼吸起伏的每一次都隐隐作痛。你为什麽要用愧疚的眼神来安慰,难道我最终只值得你亏欠? 

 

眼眶被苏姿颍用笔填满的情书染红,心情化成泪水泛滥成灾。要是时间真的会暂停的话,我会把曾有你的部份都抹掉。 

 

彻底的忘记你。 

 

「我可以。」 

双掌心撑着桌面,倚仗着课桌椅爬起,双脚由弯至直。颤抖的双手左右交叠抱在胸口,吸了深深一口气,是无所顾忌的坚定。 

「走吧。」 

於是在彼此内心都还隐藏着不安,突然一股热从双腿之间温暖,在尚未跨出第一步前如饱满的果实落地,天然孳息的不可逆。百褶裙下被渗透的我,被鲜红色参透的我。 

 

「Bird,等等。」 

懦孱的发出不甘示弱亟欲掩藏的呼唤,却被残忍的揭发。 

「喂!喂!你等一下,小柔她那个来了。」 

後面的女孩子竭尽所能压平的惊呼声,如夜里的猫发现狩猎目标时兴奋的吼叫。最後无论是谁,都在回过头看清楚之前被驱赶。几个见义勇为的女孩子围上来,抵挡猎奇的目光,还替我擦掉流至脚踝,不忍目睹的血。 

「看什麽看!无聊,有什麽好看的?」 

当女孩震耳欲聋的喝斥声使人清醒,低头才知道纯白的帆布鞋已被染上了枫叶的颜色。 

「怎麽办啊?」 

其中一个较为在乎道德观感的女孩子皱着眉头看着我,替我担忧。 

 

「先拿去用吧。」 

谢青哲不知何时穿越人群凑过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递到Bird面前。 

「你少来。最好给我闪远一点。」 

Bird忍不住脾气,火冒三丈。 

「谁都不敢招惹苏姿颍,你这时候来做什麽?想害死小柔吗?」 

无谓的争执,趁我弯下腰去擦拭污血时一触即发。 

「一件外套,有必要搞得这麽复杂?」 

「谢谢你,留给你的苏小姐吧。」 

「话要讲的这麽难听?」 

谢青哲的脸色开始铁青。 

「你以为在跟谁说话?」 

Bird直白的露出不屑的冷笑。 

「本来就不用你鸡婆呀。难道我这样说,不对吗?」 

 

我弯着腰,早已失去了最後一丝的意志力。下腹幽痛的程度让人无法再逞强,跪坐在地。赵孟伦见状冲了过来,於心不忍的看着我冒出冷汗。不分由说便一把将我抱起靠在身上,并挺身於争执的两人之间。 

「好了,到此为止。不要再吵了。」 

赵孟伦真挚的眼神与谢青哲的怒目相向对上。 

「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情就算了。」 

「呵,凭哪一点?」 

谢青哲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着脸色苍白的我许久,才张扬脾气对赵孟伦放狠话。 

「你没有资格插手管这件事!」 

两个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彷佛所有的不满都将一触即发。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既然是因我而起,就应该让我去结束这一切。原来突如其来的月经,竟足以能引起这麽大的骚动…… 

 

赵孟伦的手臂好单薄,比不上谢青哲,身形壮硕。身上的气味也不同。淡淡的牛乳肥皂的香味,颈上总挂着黑色皮绳挂镶黄钻的和阗白玉坠。 

 

虽然,一点都不明白赵孟伦挺身而出的理由是什麽。 

但目的应该也是为了维护和平吧?一个是朋友,一个也是朋友。 

男生朋友,女生朋友。男同学,女同学。 

 

我不该继续懦弱。 

 

「谢青哲,」 

从声带里轻微振动发出的细小声音,吸引了Bird与谢青哲的目光。与赵孟伦同一方向望去时,眼前的金发少年已经被制度染墨发丝。而这样的他,也是曾经一起欢乐,一起微笑的他。我吻过,那张欲言又止的嘴唇。 

 

对不起,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同学,谢谢你。」 

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不甘愿的泪水。 

 

谢青哲懂了。 

他突然使劲全力推开了赵孟伦,吞咽口水时咬唇的眉头深锁。在开口时,齿与齿之间窜出的是不平的怒吼。 

「从今以後我不会再插手。就当作我没有,」 

「当作有我这个朋友。」 

几乎同时而出的话重叠在空气中,原先想断绝关系的话被活生生的接回。赵孟伦几近无奈的坦承,同时压紧我靠近胸膛。 

「不要为难我女友。」 

赵孟伦正对着谢青哲的愕然,又慎重的复诵。 

「林凡柔,是我女朋友。」 

 

骤然而下的顷盆大雨,全班欢动的鼓舞与尖叫把早就进到教室的国文老师逗笑了。年岁以高的她或许都不曾碰过如此巧合,活生生在眼前出现的班对。从此之後,将成为各科老师之间的趣闻。 

 

只是,事情突然的让人不知所措。 

我与Bird,谢青哲与赵孟伦,都一样。 

 

轻轻的挪开赵孟伦的环抱,离开时还得努力挤出微笑。其他女孩子见老师来,一哄而散。因此Bird很快的就接过我,两人默契绝佳的并肩步行至女厕去。 

 

彷佛自己成为笑柄,喜剧里不得已的小丑。 

 

於是谢青哲一屁股蹬在座位的椅子上,板着脸不发一语。赵孟伦说的对,永远都是朋友。所以他走到他身旁蹲下,不知细语多久才散了,回到自己座位。 

 

看了一场好戏的老师心情愉悦,不再之乎者也。 

率性的直接发派平常考考卷。 

 

谢青哲随手一扔,考卷飞落地面。他趴在桌上紧闭双眼,却面向窗外。 

所有人振笔振笔疾书,方才的事瞬间皆忘的一乾二净。 

 

 

§女厕§ 

 

固定在墙面上的旧式贩卖机。 

 

Bird从白色制服上衣胸前的口袋内掏出零钱将其投入投币孔时,框啷的清脆声响在我们心里敲响大钟。鲜少被使用的旋转纽在耐心的酝酿下掉出正方形的白色塑胶纸。她俐落的拆开,走了过来。 

 

我站在女厕门口,在原地被拉起手。摊开掌心时,手中握紧的也随着话语在心思里泛起涟漪。Bird潇洒自若,是豁达大度的不以为意。 

 

「换上卫生棉,内裤脏就脏了。快去吧,还要回教室写考卷咧。」 

於是在挪动脚步前,忍不住开口。 

「我并没有跟赵孟伦交往。」 

Bird蹙眉,嘟着嘴把我推进了女厕後关上门。 

「我知道,但你可以一边行动,一边讲吧?」 

被赶进独自一人的幽闭空间,脱下底裤。那是一整片深红至褐色的不可解。我撕开胶纸,在缓慢动作的间隙中试图挤出口中不敢说的字句。 

 

「你啊,真的很笨噎。臭男生整你,都不懂得保护自己。」 

或许隔着一片门板总让人自若,Bird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後开口。 

「赵孟伦不错啊。原来他喜欢你,这一点倒是看不出来。」 

 

在一片洁白中早已看不见污秽。 

拉起底裤後,彷佛一切都没发生,恢复了平静。 

 

推开门,与站在面前双手叉腰的Bird相望。 

我是否该吐实…… 

 

不,别说吧。 

反正都要忘记与谢青哲的曾经了,提也没有意义。 

 

终於有办法沈淀思绪,我只是被生理影响心理。月经的不舒服,铅笔盒内还有强效普拿疼。走至洗手台扭开水龙头时,替自己的未来打算的下定决心,喃喃自语。 

「是啊,跟单眼皮在一起也挺好的。」 

「不要开玩笑就好。」 

Bird跑跳步的想缓和气氛,却又试探性弯下腰仔细我的神情。 

「喂,你不要骗我喔。有什麽心事最好说出来,少拐弯抹角的。」 

我点头,但仍虚弱不知该讲什麽。 

 

「苏姿颍越来越直接了。之前在班上就表示得很明显,大家都赞成啊。其实不会有人反对他跟谢青哲交往。毕竟两个人也满登对的。不过也被分班了,大该也没机会了。班上喜欢谢青哲的人还那麽多,总会挑到一个喜欢的吧。」 

 

话题又回到这个人身上。 

我洗脸,并学学姐翻开眼睑,果然是毫无血色。 

 

「他不得不跟後段班的鬼混也是有原因的。新生入学的时候,老是一副跩样,被约输赢要被打,是苏姿颍的乾哥撑腰。现在国二,还要升到国三学长们才会毕业。毕业後谁还管什麽班对不班对,马上就要读高中了。去到新环境,没人知道会怎麽样。」 

 

Bird继续说着那些我从未知道的事。 

 

「你也不要把赵孟伦的话看的太认真,不是想读好一点的学校吗?再一年我们就脱离这个鬼地方了,谁想要到时候考上滥学校。你也会被你妈骂死的。走吧,回去考试了。」 

 

没错,国中只是短短三年罢了。 

要抱持着这样的信念过日子才可以。 

 

在恍惚之间茅塞顿开,是的。你说的没错。 

「Bird,你真的太聪明了!」 

忍不住用力的拥抱着眼前的救命恩人,却得到一句。 

「啥?你脑子坏掉了喔?」 

 

 

 

§两个月後§ 

 

放寒假的几个好天气,身上的喀什米尔羊毛衣暖的让人脸颊泛红。 

 

段考的成绩出来,两次都班上前十名。跟赵孟伦交往的第五十三天,妈妈说我零用钱开始要的多,就是要打扮爱漂亮。逐渐改变後的我被另眼相看,Bird就嘲讽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娘娘腔。於是拌嘴争执,每次都与某人互赏白眼。 

 

在那天被赵孟伦莫名其妙的告白之後,他从没问过我喜不喜欢他。他并不排斥我一直以普通朋友态度的相处自居。Bird也一样,知道我们并不如外界想像中的复杂。而谢青哲在事件发生的几天後,也被苏姿颍用极为高调的手法宣示他们的爱情。 

 

从不间断的情书,书包上内封被立可白写上的我爱你。於是每天下课与放学的约会,是他们一直以来交往融洽的证明。节日有卡片、巧克力,手工饼乾。最後连两人合照的大头贴都被贴在教室的公布栏里。 

 

而我,也接受了他们交往的事实。 

 

公园内的篮球场总有鸟鸣,是冬日里最有趣的事情。每当赵孟伦的朋友走到树荫底下喘口气,扭开矿泉水瓶盖问我看什麽书时,我便笑而不答。直至他们结束,我跟他一起漫步在人行步道上,他总是开朗的说有趣的事。 

 

这样的日子很好,老实说。 

我真的喜欢跟赵孟伦在一起的时光。 

 

「问你一个问题。」 

赵孟伦突然戏谑的转过头看着我,调皮的抢走我原先抱在胸口的书。 

「好,你说。」 

我自若的微笑,像是胸有成竹。 

「你喜不喜欢惊喜?」 

「啊?」 

忍不住还是破功,露出困惑的表情。 

「怎麽突然?」 

 

赵孟伦知道我摸不着头绪,灿烂的笑了。 

於是快速凑近,双掌压着我後脑杓用力亲吻。 

 

「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啦~傻瓜。」 

他快速的向前奔,伸手跳跃去摸树梢上的叶子後转头看我。 

厌弃的拉起靠近掌心旁衣袖,抹去紧闭的嘴唇上那些不属於我的口水。 

「你很恶心噎。」 

「好吧,对不起。」 

我缓慢的往前去,用力的搥他的手臂。 

「去死。」 

「对不起嘛。」 

赵孟伦认输,吐了一下舌头表示歉意。 

「把书还我吧。」 

伸出手,理所当然的索求。 

「喔,好。」 

他拉住我的手便用力的往前拉,把我抱在怀里。 

 「笨蛋,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在想什麽吗?」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述说自己的心意。因为太温柔,这样的悸动早已遗忘许久。在某一个记忆片段里,我明白这是什麽滋味。只是这次眼前的他,却不是当初那个人。 

 

他对我很好,勇敢又善解人意。 

都已经过了那麽久。一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人。 

 

……我是否该开启心房,就这麽接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