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賊】殊途 — 七、迷路〈三〉
一船决定方向的人通常是所谓船长，而控制船方向的被称为掌舵者，所以说船长应该等同於掌舵者，但实际上掌舵的人，基本上不会是船长。
这点，在红心海贼船也是同样的。
想着船舵与船长之间关联的这个看似有些哲学的思考，佩金深深察觉自己有多无聊。
他也不是不能让其他船员来掌舵，只是现在因为满潜艇的灵体阻碍视线，贝波时不时就要确认方向和海流，札诺克得和寒气抗战，看看有没有方法煮出热食，而夏其则是把自己关在贴有大量标语的房间里，盯着一些「恐惧使人勇敢」的标语给自己精神勉励。虽然说佩金真心认为那是发疯的前兆，让贝波如果听见什麽就通知他。
这样想来，自己为什麽还有闲暇心去无聊……佩金猜想自己是不是和夏其这家伙混久了，脑袋回路也跟着不正常。
把一只手从舵上举起，挥过面前浅蓝薄纱似的灵体，佩金除了感受到微凉之外灵体群依然没有挪开的打算。
不是应该要待在阴暗角落的吗……心中不免疑惑，但当看见角落颜色更浓的蓝後，佩金只能叹息，这种蓝蓝的忧郁生活什麽时候才会结束。
「佩金，我听见夏其又在念新句子了。」一只熊掌推开门，另一只熊掌小心翼翼的把纪录指针收好，贝波取走掌舵权开始进行方向微调，「左边十二度，上调三点五度……对了，这次的句子是『懂得恐惧，才能明白勇敢』。」
「……我知道了。」不，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是什麽句子，佩金在心里默默表达。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找错了对象，不过潜艇里听力最好的就属贝波了。但也没人说他讲过的话不能改，佩金把自己的托付详细重申了一遍。
「佩金的要求好多。」应下之余，贝波悄声嘀咕。
佩金决定把帐算在夏其头上。
房里的夏其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他扯扯棉被，猜想一定是寒气的关系。
◆
夕阳色的西方岛屿桑赛德，据说是北海最接近落日的地方。
而海军纳维‧斐恩欠缺的最後一块身体零件，听说就在桑赛德的海岸。
「幽灵，你不觉得你的颜色越来越淡了？」还缺条胳膊的斐恩用左手顺过总被夏拉称作海带的墨色头发。
「你的……错觉吧？」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和身体，夏拉不觉得自己有什麽变化。
「是吗？」可有可无的回着，斐恩其实并没有要跟海贼船上的幽灵混好关系的打算。
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罢了。
但是从海军腰间怀表的反光面上，夏拉的方向只有一缕近乎虚无的轻烟。
「幽灵，你为什麽讨厌『鬼』这种称呼？」海军带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喜欢……『动物』这个称呼吗？海军。」
「不，我是人……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忽然的，夏拉转身面对夜里黑暗的海面。
「过来了……」
「什麽东西？」斐恩眯起眼，是海贼吗？
「『我』过来了……」她用斐恩无法理解的语调说道。
这回，他可就不明白了。
◆
当晶石被拿出，灵体就会被吸引且变得躁动──这是关於晶石最浅见的一个规则，罗姑且是把其称为规则。
「但是，她不会。」只有那个和晶石拥有同样色泽的幽灵，没有因为它而躁动，「时间……颜色……」
罗把晶石在手中细看，四周灵体的话语除了「交出来」外没有其他新词汇。
脑内思考正运转着，周边的灵体却像是退潮时的海水，不断向前拍击却也不停地後退。
没停下思索，但罗先是把手给盖住双耳，灵体的方向……是夏其所在的位置。
「咿咿咿──！」拚命忍耐的尖叫声仍是回荡在潜艇内。
要找船长报告前方发现的佩金想了想，收回记在夏其头上的帐。
「至少比之前好些……」含糊的在嘴中咕哝，佩金整整姿势向房中的人报告：「船长，潜艇前面出现了一个幽灵。」
见罗挑起左眉，佩金补充：「不是夏拉，是另一个幽灵。」但再看看自家船长的表情，佩金说的显然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暗想几秒，他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掉头回掌舵室。
「贝波，靠近。」佩金下了吩咐。随着接近，透过舷窗，海底幽幽泛着蓝光的人型体也变得明显。
深海中的幽灵没有半点动静，沉默的看着潜艇来到自己面前，与窗内的佩金相望。
「你好。」摘下帽子，佩金挂起让人放下戒心的笑脸，「可以打扰一下吗？」
「交出来。」面无表情的幽灵伸出手，穿进玻璃内。
「交出什麽？」佩金歪着头颅，故作不解。
脑里还在为下一步做打算，他就先很明显的看见对方咋舌的瞬间。佩金觉得自己也很头疼，对方是为什麽而想做什麽，给点解释有这麽难吗？
这段时间里，在思考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们船长一个人而已。
总觉得佩金摘帽子之後变笨了……贝波把潜艇定了位置後在心中默道。
幽灵沉默的同时，佩金觉得对方那双感觉是懒得透出情绪的空洞眼眸里清楚地渗出了「啊……好麻烦……」的字样。
「你想做什麽？」暗中思量了几个方法，佩金选择转换成直接点的问法。
幽灵呼出了口长气，也有可能是叹出，佩金没怎麽敢肯定对方的肢体语言是前者还是後者，但也可能两者皆是。
「把那东西的主人叫回来。」幽灵终是给了回应。
「为什麽？」
「你比较喜欢被那些小东西围绕吗？」
「不喜欢，可是你为什麽帮忙？」
「幽灵是怕寂寞却又孤独的物种……」
不，从你眼里那满满的好麻烦里我看不出你的怕寂寞……佩金无声地在心里吐槽。
「在呼唤，它在呼唤。」幽灵的目光注视着佩金，却又像是穿过他，然後去看别的东西。
佩金转过身，他的船长右手持着野太刀，左手上一抛一接的是幽蓝色的晶石，也不知道站在他後方多久。
虽然没有察觉是他自己的错，但什麽也没提醒一下的贝波……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佩金暗中点醒自己，把注意重回该回的地方。
分神的时间里，对话已经开启。
「这个，到底是什麽东西？」
「……我不知道。」
佩金相信就连贝波还有不在这里的夏其，也都听得出来这明显是「解释好麻烦」的逃避句。
既然那两个都肯定能听得出来了，船长没理由听不出来……佩金退了两步，暗思是要先闪人还是继续听着对话。
说话中的一人一幽灵自然是没理会旁观者的内心取舍抉择，所以在佩金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幽灵已经放弃交流。
「当个好心幽灵太麻烦了……」
不具备有始有终与好人做到底两种美德的幽灵缓缓飘入了岩石内，原本还有些微蓝光的海底登时只剩从他们潜艇舷窗透出的灯光。
望着黑暗的海底，佩金心中冒出名为寂寞的情绪，海底的幽灵是不是每天都只能看着自己身上的蓝光，对比周边漆黑的死寂？
不过现在不是悲伤春秋的时候，在幽灵的蓝光没入岩石中，贝波立刻抛下了「我要去厕所」的话语跑了，才想到该落跑的佩金那句「我也要去」的「要」字还没出口就在自家船长的注目下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还急吗？」罗脸上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不……不急……」我心里的苦是能向谁说呢……佩金内心泪流满面。
选择留下来听果然是错误的，而且重点是还什麽重点也没听见，好奇心果然会害死猫啊……虽然他不是猫。
「就交给你了。」罗接在贝波之後离开了掌舵室。
望着幽灵进入的那块岩石，佩金搔搔头，试探性的问：「幽灵先生，你还在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而佩金心里是止不住的叹息，船长啊……
最终，他也只能把手里的帽子放一颊，拍拍脸颊，振作起来。
「反正帽子都摘了，就恢复一下老本行吧！」
倘若贝波看见现在的佩金，说不定会收回方才有关佩金变笨的想法。
「你很适合骗人，你有双能让人放下戒心的温柔眼睛。」长者摸摸他的头，沧桑的眼中有着和年老外表不符的锐利，「但你不该出生在这个地方，因为这脏污的地方会污染你的眼睛。」
「但是我就是出生在了这个地方。」还年幼的他直视着长者，被称作温柔的眼睛里是属於这个年纪的直接与执着。
「用你的眼去卸掉他人心防，取得你要的东西，这是最适合的方式。」去直视对方，用你的温柔，你会得到你所想不到的回报，长者其实很想这个说，但在这里，真心近乎愚蠢的同义词。
直到不久前，佩金才明白长者话中真正的意思，所以他上了船。
「你说幽灵是怕寂寞的物种，但你们都拥有同样长的寿命，为什麽不去找其他幽灵？」
幽灵并没有回话，佩金却还是直视着那颗岩石，他相信对方会听见。
当幽灵回来，看见的就是这麽个场景。
他迎上对方认真的注视。
「……果然，很麻烦。」但是，他就是怀念着这种他不是独自一个的感受。
想与人对话，想要看见对方的眼中印出了他的模样。
所以他会重新出现，已经不是最初那个理由了。
「算了，因为你们，我久违的吃饱了。」佩金没有明白他的话，但幽灵还是自顾自地着说话，与方才那怕麻烦的模样有些不同，虽然还是同样一双透着好麻烦的双眼。
「幽灵是由力量构成的种族。」他用平板语调的说着，像就只是在阐述着一个事实，「所以幽灵啊……是注定孤独却又怕寂寞的种族。」
三句像彼此没有多少相干的句子，却似乎串起了佩金问句的回答。
「你果然不怀好意。」重回掌舵室的罗横空插入一句，幽灵倒也坦然的点头。
「等、等等……我还没理解！」为了防止对话又进展到他无法理解的范畴去，佩金连忙喊停。
「也就是说，他们是同类相残的种族。」拿着托盘，札诺克各给了他们一碗热浓汤和放着硬面包的小竹篮，「船长当家的，泡过汤之後的面包你总要给我吃掉。」
罗默不作声地瞪着他，而札诺克挑衅般的回视。
「否则等会儿热腾腾的晚餐就别妄想了。」关门前船上掌管所有人胃的厨师如此威胁，佩金果断扭过头去找幽灵对话。
佩金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扯进这两人之间，他自知惹不起。
「那个，请继续说吧。」边问，佩金也没打算让食物冷掉，将硬面包洒进和罗手里的不同，有着一层红色粉末的浓汤之中。
「幽灵是怕寂寞的物种，因为怕寂寞，因为不想不被看见，所以哪怕舍弃力量也想被看见。」幽灵顿了顿，望向罗，那双半开的眸有些许慵懒的感觉，只是绝大都数被眸中的「好麻烦」给掩盖，「力量，会吸引那些小东西，也会吸引其他幽灵，因为它在呼唤，力量要找回它的所有者。」
「你渴望力量？」罗的手中摆弄着那颗晶石。
「……我可吃不下。」虽然他一开始是想吃下没错，先召回力量本体，再把两者皆吞下。
「因为……太麻烦了。」幽灵伸出了手，罗把晶石放在掌心，任他的手指穿入。
幽灵的身体淡掉几分，而从晶石之中，夏拉的身影飘出，目光犹疑地环视周围一圈，拘谨的对幽灵点点头後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离去。他的手指没有离开晶石，几秒後身体又重新恢复原有的色彩。
佩金猜，幽灵从晶石里取走了点力量作为酬劳。
「不要再见了，麻烦的人类。」最终，他们连名字也不知晓的幽灵抛下这句话，带着幽蓝的光晕消失在他们视线之外。
对幽灵而言，这是他隔了数百年，久违的一场不孤单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