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屋处是顶楼加盖出来的隔间房。

格局狭长,进门就是一个小小的、不附瓦斯炉的流理台,接着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组双人座椅,陈设简单,但跟同层楼的其他房间比起来,胜在还有一间独立的浴厕。

如此逼仄的空间,此刻静悄悄的,锺时躺在床上,陈静则蜷缩在椅子上,相隔不过一、两公尺,却没有人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静彷佛睡醒般直起身,不发一语地又坐了一会儿,悄悄站起来,穿上羽绒外套,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犹豫再三才轻声低语了句「我出去买点吃的」,好像听见锺时雨回了什麽,但她心里乱糟糟的,没问清楚便出门了。

门一关上,陈静狂奔下楼,出了老公寓的大楼更是头也不回向前冲,离开了夜晚静谧的住宅区巷弄,闯进了人来人往的大街,尽管不知何去何从,依然奔跑着。

她想,自己真是个只会逃跑的人。

但是她能怎麽办?她还能怎麽办!

他都已经那样说了,都说成那样了……

陈静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对周遭视而不见,只想逃离那个快让她窒息的小房间。

她不要回去了,也不想管了,其实早在树林里就该抛下他的!

碰!

迎面撞上了人,一时阻止了她的脚步,往後退了几步,她马上又要继续跑,不想竟被人一把抓住。

「陈静?」

她反射性挣开对方,听到对方叫她,回头飞快看了一眼。

「是我啊,梁学林,二班的,你不记得我了?」

陈静此时思绪纷乱,听到对方反问,第一个反应是摸向头上那块凹陷,自从受伤以後,她的记忆力变得不太好,对於很多事都有些想不起来,她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和她同个高中、国中还是国小。

对方正要开口说什麽,陈静脸色一沉,拔腿又跑了。

「怎麽了?学林,那是谁啊?」梁学林的同伴这时才问。

「就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陈静啊。」梁学林望着陈静跑远的背影,慢慢回。

「蛤?那是陈静?就你一直很喜欢的那个?」

「嗯,不知道她赶着去哪里。」

「今天不是跨年吗?还能去哪里。」同伴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是人家赶着约会呢,别痴心妄想了。

梁学林收回目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休学了?」

「她休学了?」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休学是件值得震惊的大事。

「嗯,好像在搞援交的样子。」梁学林意有所指。

同伴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暗示,「你是说她休学之後去卖?」

梁学林语气更暧昧了,「今天跨年,孤单的死宅肯定很多,搞不好她『生意』正好呢。」

陈静连撞了好几个人,终於跑不动,停了下来,周围的街景才映入眼帘。

她居然跑到市府广场的外围了。

她疯狂地喘着气,看着热闹的舞台和人山人海,忽然整个人难过地弯腰跪地,一旁经过的路人发现了,有好心的上前询问,她却在下一秒双颊鼓胀,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从租屋处跑到这里,有好几站捷运的距离,她是全速直冲过来的。

秽物的酸臭味让好心路人退却,经过的其他人也纷纷绕道,陈静一直吐到再也吐不出东西,四周倏地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以及烟火在夜空爆炸的巨响,她抬起头,巨大的紫色火花在一片黑幕中格外璀璨耀眼。

众人跟着舞台上的主持人一起喊着「HappyNewYear」,她就只是维持着跪倒在地的姿态仰头,愣愣望着天空。

时间已过凌晨零点,这个时间出来买吃的,谁会信?

绿色的烟花接着点燃了夜空。

他好像回了她什麽……

红色的烟花随之绽放。

她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都已经决定不回去了,还在意起锺时雨说了什麽。

烟火开始接二连三轰炸了整个城市的天空,并倒映在所有人的眼底。

陈静忽然瞪大眼睛,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心不在焉没仔细听的那句话──

“你这次走,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出去不只是为了逃避那压抑的气氛,他知道她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胸口忽然升起一阵椎心疼痛,脑海里浮现的是在树林里,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时的他。

烟火彷佛不用钱似地不断炸裂,陈静瞪着,没一会儿就拚命眨着酸涩的眼睛,即使没有眼中并没有泪水聚积,但她觉得如果哭得出来,她一定已经痛哭失声。

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