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糖潮 — 第四部13
时间很快地来到周六。
「周博！」当她还在寻找店址时，锺汐苹忽然从店里大声招呼她，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她本就讨厌引人注目，於是选择不回应锺汐苹的热情，只是点点头，才朝锺汐苹的方向走去。
「你真早。」她看了手表。
她已经提早五分钟到，但锺汐苹看来更早就到了，这可由已经摆放好的外套、包包，以及气定神闲的模样推定得知。
「比你早几秒而已。」锺汐苹笑起温和，「你看看你要点什麽！」说着，便将菜单递到她面前。
她对甜点实在了无兴趣。
不讳言地，她本来就是极度无趣的人，在中华制糖固定聚餐的模式，只是她的生存之道之一。
但忽然间，她眼睛一亮。
「香蕉巧克力派！」内心的喜悦脱口而出。
「周博喜欢吃香蕉巧克力派啊？」锺汐苹凑了过来。
「嗯。」她赶紧收敛惊喜。
没办法，香蕉巧克力派一直以来就是她的最爱；但那是在父母亲过世之前的享受了，自那以後，她便再也没吃过这种让人感觉幸福的甜点。
「那就一个香蕉巧克力派罗！」锺汐苹在点餐单上填写，「要喝什麽饮料吗？这家的气泡饮好喝！诚心推荐！」
「好，那我要一杯柠檬可尔必思气泡饮。」她没有犹豫太久。
「好啦，就这样啦！」锺汐苹看起来相当开心，便举手招呼服务生点餐。
趁着点餐的空档，她不避讳地观察着锺汐苹。那张脸蛋依旧红润地像颗苹果——难怪她的绰号会取为Apple，再搭配上那甜美温柔的笑容，平心而论，锺汐苹长得很是好看、甚至比林启艾还好看。
等等，她为什麽会把锺汐苹跟林启艾做比较啊？
「所以，你为什麽会知道我是陈所长的女儿呢？」哪知锺汐苹点完餐，第一句就直捣黄龙。
「这不重要吧？」她马上回过神，并且说出她早已想好的回答。
对於这次的约会，她早已想好锺汐苹可能会问的问题及相对应的解答，只是没想到锺汐苹连客套都省了。
这样也好，她也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是简副所长说的吧？」锺汐苹笑着用右手撑住下巴。
「……。」她没料到锺汐苹会一猜就猜中，不禁哑然；要猜也是猜杨宜桦吧？为什麽她会猜简呈呢？
她最不想把简呈给牵扯进来，虽然简呈怪里怪气又性格乖张，但他目前帮了她两个忙，她不想没有回报，还让跟她毫无交情的简呈因而惹上麻烦。
「因为简呈跟你最没有利益关系，」锺汐苹似乎看透她心中的疑惑，「就像陌生人最会跟你说实话的道理一样，因为最没有利益关系，最会说实话、最会肝胆相照，这说来还挺讽刺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她一股恼怒。她也变成被透视心理状态的人了，她到此时才知道那种感觉差劲；林启艾是否也曾经因为这样感到难受过？
她想起她们要好的那一段时光，她几乎都在观察林启艾的内心、表情、肢体动作……她忽然自觉是个很糟糕的人。
锺汐苹忽然伸手点了她的额头一下。
她吓到，却只见锺汐苹深深地望进她眼里，「呵，我以为周博是因为想知道一些事情，才要我约你出来的；但你却一直打模糊仗，周博该不会纯粹是想跟我约会吃甜点吧？」
她被锺汐苹句句切中要点的话语给击得无话可说，正尴尬间，甜点上桌了。
「哇！看起来真的好好吃！」锺汐苹兴奋地拿起叉子。
她看着眼前两盘甜点，努力分辨着哪一份是她的香蕉巧克力派。
「……你也点香蕉巧克力派？」她愣住。
「对呀！因为你知道你刚刚整张脸都亮起来了吗？」锺汐苹开朗道。
她想到刚刚自己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禁脸一红。
「所以，我决定要跟你吃一样的，看看可以让严肃的周博打开心怀的甜点，究竟有多厉害。」
「好喔。」她愣愣。
什麽严肃？她哪有严肃？
什麽打开心怀？她哪有打开心怀？一派胡言。
「那我开动了！」锺汐苹像是说给空气听的，说完後，便拿起叉子开心地享用甜点。
她看着开心吃着甜点的锺汐苹。
本来紧绷警戒的心情，忽然觉得轻松起来——不知怎地，她觉得锺汐苹似乎真的不像是坏人——虽然她无法看透她内心的想法、虽然她不知道她壶里卖的是什麽药、虽然她不知道她为何找上林启艾当合作计画主持人、虽然林启艾听她的话改变造型、虽然她与黄计合作一个「古怪」的计画案……
天啊，这样真的不是坏人吗？
她又忍不住瞄向坐在对面的锺汐苹，只见锺汐苹开心地吃着派，还不忘拿起手机拍照。
她暗自叹了口气。
锺汐苹，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啊！好饱喔！」她满腹心思，锺汐苹却忽然大呼过瘾。
「……你吃完了？」她无法置信，眼前的派她才吃了一口，锺汐苹却全吃光了。
她……没有恍神那麽久吧？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手表，距离餐点上桌，明明才过了五分钟。
所以，锺汐苹，花了五分钟，解决了一个派、还有一杯满满的红茶鲜奶？
「嗯啊！我吃东西本来就很快啊哈哈哈，周博你慢慢吃。」锺汐苹又看出她心中的疑惑。
「喔。」她开始觉得很烦，对於一直被看透心思这件事。
「所以，是简呈告诉你的，对吧？」锺汐苹又忽然直捣黄龙。
「你既然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为什麽还要徵求我的回答？」她不客气地回应。
「呵呵，因为觉得闹你很好玩。」岂知锺汐苹嫣然一笑。
「闹我？」她一愣，随即一股不悦，「你什麽意思？」
她话还没说完，锺汐苹又以俐落的手速叫住了经过她身後的服务生，「先生，抱歉我要点餐！」
「你还要点餐？」她又不禁愣住。
所以说，眼前这个窈窕可爱女人，其实是大食怪吗？
好不容易等锺汐苹点完餐，她终於有空间可以说话。
「你刚刚说闹我很好玩是怎麽回事？」
「周博，你知道吗？其实你许多口气、动作、表情，都出卖了你内心的想法。但你看起来好像不自知。」锺汐苹笑起一脸轻松。
她愣住。
这句话，她不也曾经跟林启艾说过？这是在演螳螂捕蝉，麻雀在後的寓言故事吗？
「总之，即使我知道是简呈告诉你我是所长女儿这件事，我也不会对简呈怎麽样的，你可以放心。」甜点上桌了，锺汐苹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品嚐，这次她点的是蓝莓派。
听锺汐苹这麽说，她只能默默低头，再吃下第二口香蕉巧克力派。
不同於那天抱住锺汐苹那样地占上风，这次她完完全全地被锺汐苹给压着打，还一句话都无从反驳。
「所以，你要我约你出来，有什麽事吗？」但锺汐苹可没这麽容易放过她。
「Apple，既然你都这麽开门见山了，我也就直问了。」她马上被锺汐苹的挑衅给激出一股冲动。
锺汐苹闻言，却丝毫没有任何防御架式，反倒是眼睛一亮，马上把手上忙碌的切派动作终止，坐姿端正起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想来她是有备而来。
「你为什麽跟陈所长不同姓？你真的是他女儿？」看锺汐苹那种架式，她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决定从最不着边际的问题开始。
「因为我爸跟我妈离婚了，而我从母姓。」锺汐苹没什麽犹豫地说出答案。
「离婚……？」她愣住，没有想到锺汐苹可以如此俐落地把这种事说出来。
虽说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但父母离异应该多少都会让小孩心有芥蒂；她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内心对锺汐苹的一股愧疚油然而生。
「嗯啊，他们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我妈妈，所以从母姓。」锺汐苹还详细地解释一番。
「对不起，我问错问题了。」她低下头。
「这没有什麽。」锺汐苹耸耸肩，「小时候到现在也几十年了，我早就看开啦！而且现在跟我爸处得也算……还可以。」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想把你弄进来中华制糖吗？」
「什麽叫做『弄进来』？」锺汐苹却忽然收起她一贯的笑容，还皱起眉。
「我听说所长想把你弄进来中华制糖，」想不到锺汐苹皱眉的样子，竟意外地充满威严，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所以，才会让启艾前段时间很『不平静』。」
「我考试是自己准备的，没有什麽事先拿到题目、也没有什麽查好答案去考试。」锺汐苹很严肃地澄清，「我很认真地准备考试，所以，启艾可以考得比我好，完全都是她的能力比我好；所以我才会找她当合作计画主持人，当然，也有赖博提到她现在拥有味觉细胞分离专利的关系。」
她没料到锺汐苹的说词与简呈大有不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是非，只能先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对不起……我又问错话了。」
也因此，本来要质问为何她要挑拨她与林启艾，如何也问不出口；而且，这样问居然让她有种跟锺汐苹争风吃醋的怪异感觉。
「没关系，我习惯了。」锺汐苹深皱着眉这才松了开，「也不怪你。毕竟从小到大，不管我多认真学习、多努力准备考试，到头来都一定会被扣上『作弊』、『走後门』等等的帽子，我早就习惯了；就连当初我录取金属中心，也有人说是因为我爸帮忙关说的。」
她没有想到锺汐苹跟她原本想像的落差得如此大。
她是不是真的误会她了？
「你刚刚说，我害启艾前段时间不平静，是指什麽？」换锺汐苹提问。
「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她还是有些怀疑。
「你不说看看，我怎麽知道你说的是什麽？」锺汐苹笑了出来。
「好吧。」她并不知道她跟锺汐苹的这席话是否恰当，但她决定赌一把，「你是备取第一名，那时杨课长急於升官，所以拚命找理由要在试用期结束前解聘启艾，好让你可以顺利递补。」
「有这种事？我没听我爸说过这件事。」锺汐苹惊讶，「我递补後，然後呢？」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她越来越怀疑锺汐苹在装傻，「公主上位，杨课长当然就有功，就有望升上副所长的高位了。」
「这样就可以升官啊？中华制糖的升官机制也未免太薄弱了吧？」锺汐苹却是一脸惊讶，那表情看起来真的不像是装的。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她对永远猜不到锺汐苹的心思感到烦躁，遂不想再继续话题。
「嗯，」锺汐苹沉吟一下，「所以启艾之後就要离开中华制糖了吗？」
她霎时机警起来。
锺汐苹真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没有。发生一些事情，所以她可以通过试用期。」她选择避重就轻。
「那就好。」锺汐苹松了口气，笑起轻松，「不然我还想说我的合作案怎麽办呢。」
「那就好？」她有些错乱，「Apple，你不想进中华制糖吗？启艾通过试用期，就代表你的备取资格会失效。」
「为什麽我要进去？」似乎觉得话题告一段落，锺汐苹又开始吃起她的蓝莓派，「我在金属中心做得开心，为何一定要选择中华制糖？」
「好喔。」听闻锺汐苹所言，她迟疑地跟着吃起她的香蕉巧克力派。
所以是，杨宜桦知道锺汐苹不想进中华制糖，所以才拿让林启艾通过试用期的条件，堵住林启艾的嘴吗？
如果真是如此，杨宜桦的消息怎麽会如此灵通？
「周博问了我这麽多问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锺汐苹忽然抬起头。
「好呀。」她愣愣，果然不是可以免费问这麽多问题的。
「那，」锺汐苹放下刀叉，想不到一转眼，蓝莓派只剩下盘子，「周博是真心喜欢杨课长吗？」
她一愣，整个人犹如石化般动弹不得。
「……什麽意思？」
「周博那天跟课长接吻，我有看到喔。」锺汐苹笑开。
「？！」
「周博不要紧张，我对办公室恋情是不带有任何眼光的。」锺汐苹却一脸善解人意。
她则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原来锺汐苹有看到不堪的那幕。
她忽然自觉丢脸。但她又忽然灵光一现——所以是因为，锺汐苹觉得这根本没有什麽，所以才没有告诉陈廷禧吗？
这难道也是杨宜桦知道的吗？
「好了，我也该离开了，等等还有事。」锺汐苹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接着视线落到了她的甜点上，「你怎麽吃那麽慢？」
「……是你吃太快。」她看着眼前还剩一半的派，没好气地说。
「那你快吃，我等你。」锺汐苹说完，也不等她说好或不好，已经拿起书认真地翻看着。
她看着眼前一下就跌进书中世界的锺汐苹，不得不说，她对她多了许多好感——虽然依然猜不透她的心思、虽然依然不晓得为什麽她要挑拨她跟林启艾、虽然不知道她与黄计的合作计画为何经费要三千五百万元……
「快吃，别偷看我了。」锺汐苹忽然开口。
她吓一大跳，下一秒马上脸红到脖子。
只好赶紧低头把眼前的派三两口全吃光光，到底好不好吃，她也无暇去顾及了。
「吃完了，那走吧！」锺汐苹明明很认真在看书，却可以很精准地知道她把派吃完了。
「嗯。」她不知道为什麽，在锺汐苹面前，她好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小毛头。
但她们明明同年啊！
她们一起到柜台结完帐後，离别的时间到了。
「那，谢谢周博给我这个机会跟你约会。」走出老店，锺汐苹神清气爽地说着。
「我、我才要谢谢你吧。」她发现连她本来最擅长的客套都显得力不从心。
「其实，看着你跟杨课长那样我还满难过的，因为我很喜欢周博。」锺汐苹忽然说一句。
「蛤？」她以为自己听错话。
「对了，我真是猪脑袋，」锺汐苹忽然捶了自己的脑袋，「忘了跟周博说，我牛皮纸袋是故意没封口的。」
「？」蛤？
「那就这样罗，今天跟你约会很开心，希望还有下次！」锺汐苹说完转身便走。
「Apple！」情急之下，她开口叫住锺汐苹。
「嗯？」
「你……」纵使不知道自己这样问对不对，「你到底计画着什麽？」
锺汐苹闻言，笑出灿烂，「等周博下次约我，我再告诉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