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上天眷顾,映入墨榆眼帘的是一名他从未看过的俊秀儒雅面容,而此时那人正噙着抹笑瞅着他,在与他视线相对後,朝他笑问了句:『那你抓到鱼了吗?』

『呃,还没有。』墨榆愣了一愣,尴尬的应道。

那人一听又笑了笑,温润漂亮的眸中满是笑意,缓步走到他身边,又问道:『是谁和你说月离湖能抓得到鱼呢?』

瞧见那人嘴角含笑的模样,墨榆竟不明原因的觉得双颊一热,连忙撇开目光呐呐应了声:『没、没人和我说,我是自己看见这湖里有鱼,所以才想来这儿抓鱼的。』

闻言,那人眸中笑意更深了,温声道:『那你可能得失望了,因为这儿的鱼是抓不到的,只怕你是白费力气一场了。』

『欸?怎麽会?』墨榆愕然的往那人看去。

『不信你看。』那人嘴角微扬,右手一抬在湖面上轻轻地一挥,然後就见原本还在湖中自在悠游的肥硕大鲤鱼们竟全数消失无踪,仅剩下湖面上浅浅的水波流动。

『这、这是怎麽回事?』瞪着空无一物只余一潭水的湖泊,墨榆简直傻了。

那人则是轻声笑道:『难道没人跟你讲吗?这天宫中的湖泊、水池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不光是那些鲤鱼,就连你眼前所看到的湖水,其实都是虚无、不存在的,只是因为我们想让它存在,所以它就存在而已。』

这下墨榆更惊愕了,因为他原以为奉文仙君那席话跟老司则仙君讲的一样,不过都是拿来搪塞他、随便讲讲而已,却没想到奉文仙君还真没骗他,这些个池啊湖啊的果真都是虚假的。

见墨榆怔住了,那人微微一笑,又道:『倘若你真想抓鱼,那麽我带你去一处地方抓吧!那地方的鱼肯定都是真的,不只能抓也能吃。』

『天宫中有这麽个地方?』墨榆回过神来,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那是。』那人点了点头,然後作势就要往另一处走,『来吧!随我来。』

『喔。』闻言,墨榆立马拎了衣服、钓竿就要跟上,可走了没几步就发现这样似乎不太对,连忙又朝那人问道:『那个……不好意思,还未请问阁下是?』

只见那人听了他这问话,脚下步伐立时一顿,回过头朝他看来,似笑非笑的反问起他:『你不知道我是谁?』

『是啊!』墨榆点了点头,一脸不解的问道:『怎麽?方才你有跟我说过你的名字吗?』

实是不能怪他这麽问,而是方才他被那镜花水月一说给愣住了,满脑子都是奉文仙君当时和他谈的那些『你看它存在其实它不存在而且其实它也不是它』的《虚我论》,所以说不定眼前这人刚才真有自我介绍过了,只是他没听见而已。

那人一听则是像想到什麽般,垂眸喃喃自语了句:『也是。』然後,又看向墨榆笑道:『我叫苕华,你可曾听过凡间九州流传的《诗经》一书?我的名字就是其中的‘苕之华,其叶青青’的苕华二字。』

『有,我不只听过,我还看过,你说的这篇我知道。』墨榆得意的笑道。

想他在天宫担任菜鸟新仙人的这段日子,除了最常待着听训的立则殿外,他可还是书砚殿的常客,自然也看过奉文仙君收藏的诸多凡间典籍,那本《诗经》亦曾是他的阅读书单之一。

苕华一听,当下笑了笑,朝他问道:『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墨榆,笔墨的墨,榆木的榆。』墨榆应着。

『墨榆……』苕华随之复诵了一下,然後对他笑道:『好了,我们走吧!我带你抓鱼去。』

话声落下,苕华便转身领着他往另一处走去。

墨榆跟在苕华身後,心中却有一事始终缭绕不去,而那就是苕华的名字。

尽管他《诗经》一书看得不是很透,但就他记忆中所知,这苕之华一篇所讲的事似乎不是太好,特别是『苕之华,其叶青青』之後还接了一句──『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早知道这样,不如当初别出生。』

墨榆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人会取这麽一个名字。

不过,在发生了许多事情的很久以後,他也就慢慢明白了过来,原来苕华一名不过是借了凌霄藤的别名隐喻罢了,可他在历经了诸多事情後,却是真的能体会『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的道理,只是那也都已是过去了。

「墨榆?」

忽地,一声极近的呼唤将墨榆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墨榆回过神朝声音看去,就见扇渊正若有所思的瞅着他。

「怎麽了吗?」墨榆疑惑问道。

扇渊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默了默,才又缓缓开口:「墨榆,你可会恨我?」

乍听此言,墨榆霎时一怔,不解的反问:「帝君何以出此言?小仙如何会恨帝君呢?」

话说出口,就见扇渊的眸光黯了黯,墨榆这才後知後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时没注意竟又换了称谓。

可,换了就换了吧!

毕竟,他也早就不再是当年的墨榆,扇渊也并非彼时的苕华了,一切便如扇渊一开始所讲那般,随缘而去吧!

不知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还是也不愿再多说,见他换回了称谓,扇渊并未有何反应,只是浅浅笑道:「卿乃我天宫人才,长年来尽忠职守看顾长明镜,我皆看在眼底,而我虽不济,论能力、资质皆难以与上古神君相比,但我却是惜才爱才求才若渴,那日在觐皇殿上碍於悠悠众口无法护卿周全,只能忍痛判卿历劫九世,只怕卿会为此而对我心怀怨怼啊!」

听到扇渊也改了称呼,将两人之间距离拉了开来,回到一开始的君臣关系,墨榆心中似是叹息也是似是一松,当下也笑着恭敬回道:「帝君多虑了,小仙既是自己犯了错自是理当受罚,对此小仙甘之如饴,又怎会埋怨帝君呢?」

「真是如此?」扇渊眉梢微挑。

「确是如此。」墨榆含笑点头。

「那就好,如此我就放心了。」扇渊站了起身,边朝墨榆伸出手示意要拉起他,边温声道:「那麽我就在天宫静待卿九世历劫完毕回来了。」

墨榆望了扇渊的手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放到他掌中,迳自站了起来,弯身作揖毕恭毕敬道:「小仙领命。」

扇渊见状倒也没表示什麽,仅是又说道:「蚀妖谷一事我会命人去了解来龙去脉,你就无须担心了,好好的去历你的劫吧!」

闻言,墨榆怔了怔,抬眸微讶的瞅着扇渊,不明白他是从何看出来自己心中确实记挂着此事的。

要知道,蚀妖谷乃是上古魔君昊翎辟建的妖谷,其谷威力如何无人知晓,光是与伏鹰共同遇见的一只上古魔兽穷奇都能叫他俩险些去了一条命,更别说又听见阎末渠提及其谷中妖气能让整座邽山的生灵以及朝曦殿外的灵木无一幸存,他那心里头实在是既不安又担忧,只怕这蚀妖谷一出对三界会有什麽极大的影响。

「至於伏鹰……」扇渊突然提起了伏鹰,可不知为何,才刚起了话头,便又摇了摇头道:「算了!此事也不必多说。」

墨榆一听,登时心中更为好奇,正想问扇渊什麽事时,却见他右手一翻,一道耀眼白光随即窜出,然後他往虚空中轻轻一送,白光便在空中从一小团慢慢地延展成可供一人穿过的大小。

知道扇渊这是打算离开了,墨榆便也就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心想道既然扇渊没有提起,大概也不是什麽天大的事,那麽就等自己历劫回来再说吧!

如此心念转动间,就见扇渊朝他颔首说道:「我殿中尚有事要处理,那麽我就不送你了,你可得自己一路小心。」

「谢帝君。」墨榆应道。

随着他这话的落下,扇渊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後,便转身直接踏入了白光之中,而就见如他刚才来时一样,白光慢慢地吞没了他的身影,然後没一会儿他便随同白光消失在阴司殿中。

直到扇渊离开了好半晌,墨榆还有些无法回过神来,而当他终於反应过来後,他彷佛浑身无力般直接坐倒了在台阶上,望着一旁方才扇渊所坐的地方,嘴角不自觉的溢出一抹苦笑。

「真是的……既然都铁了心让我下凡历劫九世,又何必多走这一趟呢?」

其实,说不怨怼是骗人的,他的心中确实有埋怨,气恼着与他之间过往的交情,竟比不上旁人的三言两语,更别说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有原因的,而他明明知道个中缘故,最後却还是判他如此重刑。

三世不够再三世,然後又三世。

他分明知道自己有多麽不愿下凡这样长时间的。

「唉!」深深地叹了口气,墨榆决定不再多想,与其浪费时间在这怨怼,不如早日下凡历劫早日解脱,於是他起身就欲往殿外走,打算找到阎末渠和崇仑,让他们赶紧送他去历第二世的劫。

然而,才刚走没几步,墨榆便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刚刚忘了跟扇渊说,蚀妖谷内还有件非常厉害的上古法宝,那就是险些要了他小命的聚灵令,在穷奇兽死後被一红衣人给夺走了。

思忖了一下,墨榆决定等等告知阎末渠和崇仑,让他俩帮忙转告扇渊,因为这事应该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