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傍山而造,山中浮岚经年不散,宛若面纱将之朦胧掩起,远处遥望,极似桃源仙乡一类的碧城之居。

青鸾殿内,年仅七岁的玉虚宫圣女慕锦华,屏退左右,孤身一人於殿内算卦。

殿中央有一方小平台,四周飘着白色纱帐,层层的帷幔降下,遮住里头的景象,仅有隐约的人影可见。

虽然还小,可周身的清冷矜贵已掩盖不了。

被纱幔包围的平台里头,中央刻着太极八卦阵,小个头的女孩,一身素白牡丹衣裙,站在八卦坤位,看着落在八卦上的花签。

玉虚宫的宫主或祭司,皆有自成一派的占卜方式,其中小宫主慕锦华,便是以花签作占。

小女孩身姿笔挺地站着,粉嫩晶莹的肌肤在微光下熠熠,五官虽还未长开,已不难见将来会是怎样的姿容。

她皱着眉,盯着地上的八卦图。「南方,皇族,中男……泽。」又细忖一遍地上的卦象,她宽袖一扬,地上的花签全数拢进袖中。

她转身,撩开重重帷幔,走出了殿外。

一出殿外,两侧和前方的宫婢纷纷朝她跪下行礼。

「宸君。」

「都起吧。」她面有疲色,方才卜算耗了她不少力气。「等会点香之後,再闭殿门吧。」

「是。」

她走下小阶,跪地的婢女已起身,恭敬地跟在她身後半步。

「本宫要出宫一趟,传开阳尊者来见我。」

「是。」

语落,慕锦华被一群婢女簇拥着走回自己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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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虚宫的艮位,艮山宫,乃是此代宫主慕锦华的居所。玉虚宫除主宫外,在四周八方处的乾、坤、艮、兑、震、巽、坎、离等处,另造有一座小宫殿。

因应每一代宫主命格,入住不同方位,除了宫主外,每一座宫殿的四周也配有暗卫和其使唤侍仆的住处,而守宫的七大尊者,则住在主宫之内,宫主不在时负责镇守管理上下。

从青鸾殿回来後,慕锦华神色恹恹地倚在长榻上。

黑发简单地松绾,其余全散在身後,一支绿檀木的簪子,雕着精细的牡丹,一身素白的欧碧清雅而繁复,无半点不相衬之感。

「开阳参见宸君。」

开阳尊者进殿时,慕锦华撑着芙颊,不知思考何事,垂着眼时,一双白嫩的脚丫,也忽前忽後地晃悠着,脚腕上的金链叮咚作响。

因一路赤着走回宫,脚底虽得拭净,脚心却泛着红。

甚至还有细微的小伤口。

开阳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时,不经意看见了,也不等她说起身,上前捉住了她的脚。「怎麽又不穿鞋?」

慕锦华犹在思考方才的卦象,心情不是很好,没有挣开他的手,嗓音凉淡。「婢女没同你说本宫从何处回来的吗。」

开阳恍然。

青鸾殿主卜事,而她素来习惯问卦时双脚赤裸立地,更能触知天地灵气,故不喜着鞋袜。

「出殿後呢?出殿後为何不穿?婢女如此不上心,换一批吧。」

「本宫这艮山宫的婢女你换几批了?都私下说本宫难伺候了。本宫真真冤枉,这麽小就给你们背黑锅……」

开阳:「……宸君不上心,婢女若也不上心,留着何用?」

「得了,本宫闹心着,不想管这事儿,你自个捏着办就是。」她叹了口气,将脚从他手里抽回来,把身子坐直。「开阳啊,本宫去青鸾殿算出了什麽,你不问问?」

「宸君说过,开阳还记得。宸君是算出了什麽不好吗?」她说要算她的夫婿在何方,好早早拉进宫来培养感情,最好能早点生个娃儿以传承血脉。

所以这事,开阳是知道的。

慕锦华身为玉虚宫第二十七代宫主,纵天赋秉性在历代以来,除第一代宫主外即属最高,可抵不过先天不足,体弱命薄。

天枢尊者早有言,宫主命寿浅薄,能活过二十岁却不一定能活过三十寿数。唯有找到命格相合之人,与其结为连理同枝,或许能分得对方寿数一二──

再者,若能在她身康体健时,诞下一子延续血脉,玉虚宫至少能得圣女血脉一支。

故,宫主小小年纪,全宫上下就跟着她一起操持她的夫君之事。

「真的很不好……」她很哀愁。

书生啦、平民百姓呀,什麽都好,贩夫走卒什麽的也可以,怎麽偏偏是皇族呢?

见她这副萎靡又心事重重的样子,开阳心下一惊,亦有些紧张。「宸君不妨说出来,开阳或能与宸君琢磨?」

觉得大概是没人能跟她一起琢磨了,她又颓下身子,袖摆一挥,她的花签落在地上,与方才落地的样子一模一样。

罢,权当说了纾解心绪。

「瞧,这便是适才的卦象。」然後慢吞吞地下榻。

开阳对此事不精,只略懂,对上这卦还得再细看暗忖。

她已在他身後扬嗓:「本宫在坤位,花签落南,示意南方。再看上下卦,下卦先读,二为中位;再读上卦,五者,尊位……民间何者有幸为天下之尊?撇开乱世之道,唯有皇族。」

她一边念,开阳的目光便跟着挪动。

「再看第三签落下处──在坎位,指中男,说明他是居中之子,而坎位又有此义:隐伏、多灾、多忧,有险。再问他的命格,落在兑位,与本宫的艮位相对──应了《易经・说卦传》那句: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

「故得以下:南方皇族,南宫氏;位居中男,名中带水,命中有泽。」讲完这串,小锦华拉过茶盏喝了口,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不然本宫再去算算,除了这个南宫氏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可以凑合好了……」

好不容易消化完的开阳尊者,一回神就听到宫主这惊世骇俗的言语。

「啊?」

小锦华:「找别的凑合啊,皇族要带进来实在太难了。他命中虽有多灾险阻,可他够隐忍,亦能潜伏於危机中安然脱身,他心中若有野心,将来九五尊位他亦可谋得……这样的人,你怎能让他甘於平庸呢?」

开阳:「……」好像没有说错。这样的命格,当玉虚宫的男主人,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了,毕竟是可以位登九五的男人。

可是,这样的人要是能当宸君的夫君,那玉虚宫该多长脸啊!

小锦华拍拍他的肩,故作老成地道:「是本宫思虑欠妥,还是待本宫再细算一次。算过之後,我们再出宫去寻驸马吧。」

开阳沉默一会,後问:「宫主有多少把握?」

小锦华一脸莫名:「什麽有多少把握?」

开阳却很认真,凑上前看她的脸,被她一脸嫌弃地推开。

「把驸马带进宫的把握。有几成?」

小锦华捻了捻下巴细忖。几成?这还真不好说,毕竟要看到真人才知道……不过,目标物太麻烦了,她不太想接触……

她转而朝开阳扯出一抹灿笑,露出与年纪相符的稚气。「尊者这话未免太高看本宫了,本宫可还是个小娃娃啊,男女之事什麽的,本宫怎麽会知道呢!」

开阳:「……」

是谁之前一直强调她虽然只有七岁,可心有十七八岁,别把她当成一个小娃娃看待的──到底是谁?

三日之後,慕锦华再问卜,得到卦象与之前分毫不差。

要再细问,却什麽也问不出了。

──小锦华一脸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