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月》 — 71-79
电影小说《六月》71-79(连载中)
-〖「要遇到意中人真是运气。哎，那个章建你觉得怎样？」珍妮压低了嗓门。
「挺帅的。」
「他的手风琴拉得很好听。」
「恐怕是打动了你的宗教情怀吧。」
「也有可能。戒严部队今晚午夜真的要清场吗？」
「传过好几次了。不过这次好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我想多留两天。」
「......只是个借口吧？」
「你想歪了。」珍妮老不服输。〗
人性的角度为历史留住记忆
71.六月三日晨木樨桥
戒严部队极有可能四日凌晨实施清场的消息很快由广场指挥部传达到了整个广场。也由广场流传出去了。
二十多名头缠红布条的大学生正领着数十名听到消息自发前来的民众将三辆无轨电车逐一推倒横躺在桥上。
有人骑着三轮车由远处运来了砖头、石块。
一辆「工自联」工友的自卸卡车运来了一车的碎砖头。碎砖头由车厢缷到了路面上。
「这是进入天安门广场的必经之路。」一名学生说。
「我觉得这些碎磗头不大适宜。因为可能会做成暴力冲突。」另一名学生说。
「这只是自卫用的。」
「但总令人觉得与和平非暴力原则有抵触。」
「先放着吧。不一定要用。」
72.天安门广场晨
空气中传出广场指挥部广播站一把柔和女声，那是素慧的声音：
「今天是一九八九年六月三日，我们的和平静坐已经进入第廿天。还有廿天就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开会的日子了。我们希望人民代表大会会赞同我们的要求，执行宪法赋予人民的各种基本权利，解除戒严令。我们相信自由会像朝阳一样昇起并降临到这个备受磨难的东方土地上。历史会记住一九八九年的日日夜夜，也会记住这场为祖国的民主建设作出了无私奉献的学生、市民......」(声音渐隐)
73.香港物资站
珍妮明天要回香港了，所以一早便约了素慧在香港物资站内吃早餐。
她特意冲了两杯港式奶茶，做了奶油多士，还有一条现成的软合桃疍糕。
素慧刚放下广播任务便来了。
「啊，我很久没吃过这样的早餐了。物资站果然不同。」她咬了一口多士细细品味。
「还记得『潘记』吗？」
「学校後巷那家士多？我们常约在那儿吃早餐，现在还在吗？」
「没有了。换了招牌。我听密司王讲，潘伯去年过世了。他的儿女一早已移民澳洲，现在潘太也过去了。」
「噢，下次回香港我要去看看。看看变成什麽样了。」
「对，你说得对。士多外面有三张圆餐枱椅，上面有蓝白相间的帐蓬。晨光由屋角射过来，校院传来悠扬的下课钟声。拐角处楼底下有一窝燕巢会传出吱吱喳喳的呢喃。那燕巢还在吧？」素慧有点担心。
俩人一阵沉默。大家都不愿猜。
「我肯定还在。」珍妮自我安慰道。
「如果想留住回忆就不要再去了。」
「对。以後大家都不要再去。」
素慧细嚼了一会：「像潘记的花生酱味。」
「『潘记』两个招牌字歪歪扭扭的一定是潘伯自己的手书。」
「很得意，与那个『九龙皇帝』的字有得比。」
「密司王嫁人了吧？」
「还没有。」
「吓！」素慧有点呆了。
珍妮也有点无奈。
「要遇到意中人真是运气。哎，那个章建你觉得怎样？」珍妮压低了嗓门。
「挺帅的。」
「他的手风琴拉得很好听。」
「恐怕是打动了你的宗教情怀吧。」
「也有可能。戒严部队今晚午夜真的要清场吗？」
「传过好几次了。不过这次好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我想多留两天。」
「......只是个借口吧？」
「你想歪了。」珍妮老不服输。
素慧忍不住失笑起来。
「他今天会在木樨地。那儿是进入广场的要道。」素慧告诉了她。
「是吗？」珍妮心领神会。
74.木樨地午
有两架军车正向木樨桥驶来。一大群民众看到了立即涌上前来。
何存友在驾驶座上早有准备，看到情况便在路障前停了车。
「大家走吧，过不去了。」他首先跳下车。
後面的士兵也早有准备立即跳下车，一行八人跟着他往桥下快步走去。
民众看到军人走了欢呼起来一涌而上。有人跳上军车开始搬弄车上的军械。
章建也跳了上车。他穿着件蓝白相间的圆领Ｔ裇。裇背「海军学院」四个字分外显眼。
他捡视了车上的物品一遍：有步枪、子弹、菜刀、匕首、军鞋、钢盔。他心中生疑：军人要菜刀匕首来干吗？这些军鞋钢盔好像是预先放在这儿的。走了连枪都不拿？
「大家不要动这些东西。这是他们故意遗下的。」章建警惕道。
他找来了几个学生纠察队员。
「我们先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送回广场指挥部统一处理。」
有工人纠察队员跳上驾驶座试了一下引擎。
「哎，能开。把後面车上的东西搬过来，我们开回去就是了。」
「对，方便。」
大家便跳上後面的车把东西都搬到前车来。
75.午後学运之声广播站帐棚前
早上军车遣下的那一大堆军械排列在地上。柴玲正主持召开着一个记者招待会。有数十名中外记者围了一大圈。
「这是军人遗下的东西，我们已把这些东西交到北京市公安局。他们已点收了，还开出了收据。」
她展示手中的清单与收据。清单与收据上盖着「北京市公安局」的大红图章。
记者们都举起手中相机拍了一通。
「我们绝不会使用暴力。和平与非暴力是我们学运的原则。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些东西是军人故意留下的。背後有政治目的，企图找到镇压的更多借口。我们不会上当......」
76.指挥部内
广场上空一遍遍飘荡着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欢乐颂》。这是为缓和气氛而选播的。
指挥部内。
黎禄、柴玲、老封、吾尔开几个人在紧张地交换着各路传来的消息。
「部队已经出动了。北京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出现了大部队。广大市民也被动员起来了，估计超过了一百万。他们在四面八方堵截军队。但据说许多地方出现了不应有的暴力堵截。这种情况会为整个学运带来相当危险的後果。」黎禄的语调充满担忧。
「部队不会使用实弹吧？」柴玲还懐着单纯的希望。
「他们会制造借口的。而且现场人数这麽多，根本没法控制。我们很被动。」黎禄忧心忡忡。
「人民军队不会向人民开枪吧。」吾尔开说。
「如果违反了非暴力原则，性质就会改变。」老封说。
「现在当政的是几个封建大家长，这是一场文明冲突。」黎禄说。
「看来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吾尔开幽幽地说。
大家都陷入了忧思。
77.黄昏
金色的斜阳映照在天安门城楼前的金水桥上。
毛泽东像与民主女神像遥相对峙。
广场西面角上空发出了「突突」的引擎声。
两架军方直昇机低空飞临在广场上空盘旋撒下漫天飞舞的传单。
机上不断地重复播放着北京市政府与戒严指挥部的紧急通告：
「广大市民和学生们，北京市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反革命暴乱，一小撮破坏份子煽动市民疯狂地攻击戒严部队、焚烧军车，向解放军与武警战士投掷石头和燃烧瓶，导致大量解放军与武警战士受伤。现在北京市政府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戒严指挥部联合发出紧急通告，请学生与市民马上离开广场，否则一切後果自负。」
黎禄、柴玲、老封、吾尔开四人挤在指挥部的帐蓬前遥望直昇机脸上显出严肃的表情。
「来了。终於来了。」黎禄说。
「这次来真格了。」老封也说。
「看来最後的时刻终於到了。他们用的词是『反革命暴乱』。听到吗？」柴玲眼中显得愤怒。
大家都明白这个定性背後意味着什麽。每人的眼神透出的是对未来命运的无奈。
78.香港物资站
珍妮与几个站内的义工也好奇地在帐前张望着天上盘旋的直昇机与漫天飞舞的传单，听着发布的通告。
这时素慧跑来了：「珍妮、珍妮，我跟你们说，这次清场是来真的。北京四方八面都是荷枪的军人。你们怎麽样？」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广场指挥部怎麽决定。」珍妮问。
「对，广场指挥部怎麽决定？」年青的女记者潘淑明问。她刚出校门，这种性质的采访还是第一次。
「照三天前的决定，不撤。」素慧坚定的声音。
「那我们也不应撤。」潘淑明说。
「不过我提醒你们，刚才通告中说到这是一场反革命暴乱。这是相当严重的政治指控。明白吗？」
几个香港来的义工、记者并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话背後的含意。
一名中年的港报女记者徐旭说「以前我也在中国大陆的新闻机构工作过。我理解。」」
「那你应该明白事件的性质了。有空你跟大家解说一下吧。」
「没问题。」她老成持重。
「好，我先回广播站去了。珍妮，你要找我就到广播站来。」
「行。」
广场上传来学生向直昇机报以的阵阵嘘声。有人向直昇机扔杂物。
直昇机引擎声渐远......
「我们到外围去看看，好吗？」珍妮对潘淑明说。
「你明白反革命暴乱的严重性吗？」徐旭还没待潘淑明答就立即说。
「这是一条罪吧。」
「这是敌我关系，而不是人民内部矛盾了。我们在军人的枪口下是敌人。明白吗？」
珍妮犹豫了一下。
「我是学生，他们分辨得出来。我想去看看堵截。难得一次。」珍妮还是坚持要去，边说边把自己的背囊背上。
「我也去。」潘淑明爽快地说。
「那你们要小心一点。」除旭看到俩人坚持要去也就关怀地叮咛了一句。
「放心。」
珍妮向几位「支联会」同工摆了摆手就与潘淑明向广场外围走去了。
她取出地图看着。
地图上有一个红圈圈着的地名：木墀地。
「我们去这个地方。听说这是进入广场的必经之路。」
「是吗？你比我还清楚。」
「是麦素慧告诉我的。」她摺起了地图。
俩人往前走去的身影渐隐没於广场夜色中......
79.宣誓
天安门广场四围亮起了灯光。人民英雄记念碑在射灯的映照下依然散发着矗傲的庄严。
很远的地方不时传来催泪弹发出的沉闷爆炸声时西时东。
一架直昇机由西长安街低飞而临在广场上空盘旋。
广场广播站发出了柴玲带领广场上全体同学的宣誓：
「我宣誓。」
广场上立时传来了数仟同学雄壮的回声：「我宣誓。」
纪念碑前、民主女神像下、各帐蓬前、金水桥边，广场四面八方都站满了宣誓的同学。大家表情肃穆举起右手像一尊尊雕塑面向人民英雄纪念碑。
「为了推进祖国的民主化进程，为了祖国真正的繁荣昌盛，为了祖国不受一小撮阴谋家的颠覆，为了十一亿人民不在白色恐怖中丧生。我宣誓：要用年轻的生命誓死保卫天安门广场，扞卫一个真正共和国的理想得到实现。头可断、血可流，人民广场不可丢。我们愿用年轻的生命战斗到最後一个人。」
宣誓声与直昇机的引擎轰鸣夹杂着时远时近传来的爆炸闷响在广场上空回荡......
80.桥上
有十八辆公共汽车横七竖八躺在桥面，其中六辆正燃烧火光浓烟冲天。随着「呯嘭」油箱爆炸声巨大的火球飞上了天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