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的日子对於临海小镇是最恐怖的。

平时反覆拍打的浪花变得凶狠,翻起的高浪可怕到可以直接把小镇吞噬掉,镇长林伯伯当然也会担心发生意外出人命,他早在新闻报导之前就要我们提早做准备。

在台风到来之前的前两天,我跟余又诚,还有被余又诚投射不耐视线而默默坐在一旁的徐尚翔一同前往C市的大型超市采买家里缺少的东西。

余又诚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他看徐尚翔的眼神像是看到恶犬那样不高兴,坐在两人中间的我超级难受,还得跟着徐尚翔一起接受这样的视线。

火车车厢比往常都还要更加剧烈摇晃,台风到来之前的风势很明显的变大很多,在这样下去说不定惨一点今天晚上的回程班次就会停驶。

「榆晴她不会回不来吧……」我嘀咕的声音被余又诚听到,他轻柔拍拍我的头顶,「林伯说他会让今天的夜班确定到站才会正式停驶,榆晴一定会的来的。」

「嗯。」我松了一口气,将背靠在椅背上,仰起脖颈看着天花板发呆。

那天饭後,我跟榆晴以往隔着的那道无形的墙似乎消失无踪了,虽然一开始难免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尴尬,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地,我们之间的对话也回到了曾经的那时候。

这样就好。

我手指触碰到放在外套口袋里的纸条,这是今天早上榆晴在出门赶早晨的首班车前丢在桌上,要我帮忙购买的必需品。

凌乱草率的字迹,看得出来是她急急忙忙写下的便条,想到那画面,我不自觉的唇角勾起。

「看到你这样,应该是没问题了。」

「所以我就说不用担心嘛……」我无奈的瞥向余又诚,「你过度担心反而很可怕。」

不愧是关怀协会吗?我懒得吐槽了。

余又诚说那是他跟妈约定好的,但我就是觉得这太over,以妈的个性,她并不会这麽紧迫盯人的。

所以我合理推断余又诚还有其他的私人理由。

不过现在还是不知道。

「你这样会给夏心遥压力的。」

从刚刚上车就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的徐尚翔突然开口,他埋头不停在画好黑线的谱面上思索作曲,不时还拿自动笔的笔头笔芯戳戳纸面,微微蹙起的眉头看起来他很苦恼。

「我才没有。心遥,你说呢?」他逼迫的目光直直望着我的双眼,摆明就是要我回答。

你这样说我根本就是被强迫回答没有好吗?

徐尚翔停止动作,拿掉塞在右耳的耳机,他按下手机显示播放器的停止音乐播放按钮後,转头看向一脸严肃的余又诚跟尴尬的我身上。

他的眼神有些冷,不带温度的那种,我不禁寒毛竖起,我们是不是惹到徐尚翔了?

正当我打算负责好好圆场之前,徐尚翔那陌生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他敛眸,只说出一句:

「你这样不是办法。」

徐尚翔说完,把耳机塞好塞满两耳後,继续专心进行九月初比赛的作曲,我不懂他语中的意义,不太放心的慢慢回头想要确定余又诚的状况。

然而,他只是微微垂着头,不发一语,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麽,在做重大决定的样子。

过了很久很久,我打着瞌睡快要睡着之前,他轻戳我的肩膀,我顿时惊醒揉揉双眼往他那边看。

「之前那样,我肯定造成你的困扰了,之後,我就不会这样了。」

余又诚难得露出落魄的样子,他敛眸,眸光闪过一丝的自责,随後,他也不再多说什麽,转头靠着车墙闭上眼睛睡觉。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突然的转变,明明之前黏的比强力胶还紧,但只是徐尚翔的一句话,感觉他的坚持瞬间瓦解了。

难道说徐尚翔一针见血,说到余又诚那天没说到的理由!?

虽然很想开口,可是看现在余又诚这样我又觉得不太对,默默闭紧嘴巴跟着一起睡。

今天的车程莫名的艰辛。

#

「夏心遥你通常会买哪一种的?」徐尚翔左右手各一瓶牛奶,两瓶的品牌不一样。我看了看,手指指向他右手那一瓶牛奶,「左边的那家味道很浓郁,右边的这家品质比较低一点,价格相对比较便宜。」

我迳自推着手推车往前走几步,低喃:

「我还是私心第一家的,但价格整整贵了一倍,超级难下手的……」

「那就这家。」他没有犹豫的把我刚刚碎念的那家牛奶放到我前方的手推车里面,还顺便抢走我推车的工作。

「徐尚翔,那是你要喝的,又不是我。」我半眯起眼,打算拿起牛奶前被他阻止。

「我是『参照』你的意见选择我要的,而且我也没说价钱什麽我会在意的。」他把我的手放回身侧,轻轻一笑,「这样有说服成功吗?」

我不高兴的噘起嘴,「是是,徐尚翔你完全说服我了,根本没办法下手的地步。」

目光落在手推车里面的商品,除了我跟余又诚之外的其余东西,数量少的不太像是台风来临之前的准备,我困惑的看了看徐尚翔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一人份的数量。

「徐尚翔你一个人住?」

「嗯。」他正视前方,持续推动车子往放调味料的那条路前进。

「你的父母呢?」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父亲他……在国外。」他到一半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我听见关键字,急急忙忙低头道歉,他没有在意的表情,徐徐开口。

「我音乐会那天说过的吧,我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件事,就是我母亲。」他从架上拿下黑胡椒的罐子,左右转动瓶身检视。「我母亲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心脏病去世,那时候的我也跟你一样,曾经痛苦过一段时间。母亲她生前很喜欢弹钢琴,身体不好的她被家人拒绝成为钢琴家,她只能把弹钢琴当作兴趣,无聊的时候,她总是会坐在琴前演奏曲子,我会坐在她的身旁,一起聆听乐声。」

徐尚翔眼里有着太多无法诉说的情感,像是在缅怀过去,回忆那些他美好的时光。

「自从她过世之後,我也是不知道该怎麽办,但是後来,我想起了过往的那个人,我就决定不能在这样下去,颓废的生活,家人也不希望看见的吧。」

「你说得是给你目标的那个人?」我想到上次他在音乐会台上被询问後说出的答案,徐尚翔点头,「嗯。」

「那个人,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为什麽?」徐尚翔纳闷地问,拿下另外一瓶黑胡椒粉後放的到车内。「你想想看,那个人的话语可以拯救一个人,这样不是很厉害吗?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想不到该如何行动吧。」

「很多时候,人无意中的一字一句都会造成另外一个人的影响,例如之前,我因为那个人的关系,找回了自己的道路,多亏他有跟我说,不然我现在大概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的模样。」他垂眸,轻轻的笑,「他肯定猜不到我现在做的事情,跟他当初说的一模一样。」

「你可以介绍他给我。」

「不要。」徐尚翔难得露出有些孩子气的一面,他现在的表情像是心爱的玩具要被抢走,那种气噗噗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样有点可爱。

「不要就不要,小气鬼。」

我一把抢走他手里推着的手推车,自顾自的往生活用品那边前进,徐尚翔匆匆忙忙又拿了一罐盐巴,追着我的脚步而上。

「对了。」我想起什麽,「为什麽……你刚刚说了那句话之後,余又诚他变了那麽多?」

他感觉都不像是我认识的余又诚了。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徐尚翔一副很惊讶的模样,他的表情就像是在告诉我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我茫然的点头,「真的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夏心遥,我大概知道为什麽他会这麽夸张了。」徐尚翔扶着额头叹气。

「徐尚翔你可以快点说吗?这问题我烦恼好久了。」

我不耐烦的催促他,他问了我第二遍确定我的坚持,不太愿意的开口。

「余又诚这麽喜欢你,全世界一定只有夏心遥你看不出来了。」

听见关键的那两个字,我霎时後悔自己鲁莽的举动,理智线啪一声瞬间断线,脑袋的嗡嗡声让我听不见徐尚翔之後的声音,只能从他的嘴型大致推断他字语间的意思。

「不论什麽事情都会担心,想要第一时间就在旁边确定你的安全,这样子的每个举动,不就是说着对你的喜欢吗?」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声音彷佛全部都在离我远去,直到最後,我听见的那句声音,是前阵子余又诚在火车上说的那句。

「很多事情,你总是迟钝的可以,什麽都没有注意到。」

我果然很迟钝。

居然连余又诚的心意都没有注意到,就这样……

让他的心意沉落在深处,永远浮不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