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睁开眼时,映入眼前的就是一双懊恼又愧疚的绿色瞳孔。

「对不起。」司马映雪清醒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道歉:「真没想到我这麽没用…」

「不。」于展逸轻握着她的手:「我不该答应让你去的。」

「唔…」司马映雪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额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他的手心疼地抚上她的发丝。

「不…要不是看见了,我也不会了解…你老是这麽不情愿去见那些人是为甚麽。」她相信,他也不喜欢这样打打杀杀的生活。她感觉的出来。

于展逸握着她的手,又更紧地抓着。

「映雪…武林之事太过凶残。我不想让你过着刀光血影的日子,也不想让你接触到那些事,你懂吗?」

她抽出手来,双手环抱着他的腰。

「嗯,我知道。你是我的夫君,不管怎样,都是那个宠我,那个温柔待我的展逸。」

他闭上眼,紧抱着她。真不愿再这麽凑巧的时候要告诉她这件事。

「映雪,明日开始,我会离开山庄一段时间。」

「去哪儿?」司马映雪退开身子,慌张地看着他。

「有些事情得解决。」他的指尖爱怜地滑过她的脸颊,他会很想念她。

「以恒也会忙着一些事,我会加派些人手在这周围,自己凡事多注意,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他不想说,她也不会多问。「只要你答应我,你会平安的回到我身边就好,好吗?」

「好,我答应你。」他温柔地亲吻了她苍白的唇。

於是,为了安抚她受惊吓的心情,于展逸决定带着她回娘家。照理来说他应该在成亲第三天就带她回去,但山庄从来没有女人家出意见的声音,他一个男人自然就不知道这事。

才刚见面,三个女人就哭成一团。只剩司马权一个大男人强忍着泪水故作坚强地站在原地。

女儿家有女儿家要聊的话题,因此司马权在与司马映雪关心几句话之後,便带着冰冻着一张脸的于展逸到自家书房里「聊聊」。

「于庄主。」

「…」什麽多余的寒暄一向不是他会做的事情,眼前的男人没把他当女婿,他自然也没把对方当岳父。倔强的性格,此时倒是如出一辙。

「谢谢你。」司马权僵着一张脸,就像是硬生生地吐出这三个字。

于展逸挑起眉。

司马权眼神不闪躲地定在他那双肯定威吓过不少人的深绿色瞳孔。

「我看得出来,雪儿很快乐。」为父的脸上表情顿时软化不少。

「希望能继续保持下去。」立刻又换上恐吓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可以吓到眼前这个气势冰冷的男人一样。

「那是自然。」

既是男人对男人,又是岳父对女婿,这两个人之间暗暗较劲的氛围,真叫旁人捏了不少冷汗。

对比大厅里母女们的对话,简直就像冰与火的对照一般。

「宝贝儿,那个于庄主…待你可好?」

「嗯!」司马映雪满脸幸福地点点头:「娘,展逸对我很好。虽然他总是一脸冷冰冰的,可是…其实他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男人。」想到这段日子以来种种相处过程,司马映雪又是心头一热。

看见她娇羞的脸庞,徐湘月与司马映春心中大概有个底,但也十分讶异。

「雪儿,那个于展逸…」司马映春小声地问道:「不是个很可怕的人吗?」

「唔…」司马映雪想到今早的画面,吞了口口水。不过她很快就将惊恐的情绪压下去,展逸是个好男人,是她最爱的男人,她不希望有人误解他。

「应该说,他很保护庄里的人。除非有人要去惹他,否则平常他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外面传的那麽可怕。」虽然这说的挺保留,不过也算是实话。

司马映雪叹了口气又说:「其实那些难听的传言,都是外人胡乱猜测,以讹传讹才有的。真正的他,没有那麽糟糕。」

徐湘月与司马映春又是了然地互看一眼,前者才放心地拍拍她的手。

「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

「娘,我真的过得很好,庄里的大家都对我很照顾的。」司马映雪又再满意地保证着。

聊了好一阵子,眼见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司马映雪才向亲人道别,挽着于展逸的手准备打道回府。

司马权不舍地拍拍女儿的手,又将于展逸的手拉过来放在她的手上。

「成亲那日,为父的就该这麽做了。于展逸,我把雪儿就交给你了,你千万不要负了她。」

「我不会。」于展逸轻声回应。

踏上马车前,司马映雪忍不住回头看了父母与姐姐一眼,挥挥手道别才进到马车内。

虽说她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那样的关心与疼爱,有如她的亲生父母和大姐一样…思及此,司马映雪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知道爸妈、姐姐他们过得好不好?是否走出了她逝世的伤痛?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她难以释怀的悲伤。

「以後想要的话,可以多回来走走。」于展逸以为她是舍不得娘家,握着她的手承诺道。

司马映雪点点头,疲倦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展逸…我真的好想告诉你所有事情…好想在你面前没有任何伪装…好想听你叫我一声乐乐…可你真正爱的是我吧?只要这样,也许就该知足了…

夜里,司马映雪柔情回应他一次又一次的热情与索求,彷佛明天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一样,舍不得放开彼此。

早晨一睁开眼,没看见那熟悉的睡脸,而是空荡的位置,恍若她内心那块空虚一样。

司马映雪要自己假装他只是在工作而已,就像那些他忙着处理公事而无法陪她的时刻一样。就这麽过了十几天,她才开始能够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这中间柳之恒也来过,多半是让她知道展逸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担心。

只不过每一次问他于展逸何时结束,他也总是摇摇头,不予回应。

「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杀我?」穿着一身上等材质衣裳的男人,披头散发下是恐惧万分的双眼看着杀了不少弟兄,却还面不改色的男子;彷佛已经逃到全身无力,他腿软地跌坐在地板,双手一边吃力地撑着身体不断向後退。

「十七年前,你和另外十二个恶人,联手灭了于家庄上上下下共四十五条人命,其中包含于锦和他的妻儿…就为了传说位於于家庄底下的宝藏。你可记得?」带着银色半脸面具的男子,用着冰冷到让人自腰椎发颤自头顶的声音说着。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我真的不知道,这位大、大侠,你认错人了…」不可能,当初于家庄大至当家的,小至刚入府的丫鬟通通都被灭口了,眼前这个男人怎麽可能会知道?

「哼,说出『血刹』之後的下落,我可让你死的痛快。」面具後那双如鬼魅般的绿色瞳孔,冷然地看着面前满脸写着不敢置信的男人。

「『血刹』…不…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真的…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啊…」男人捂着被削掉耳朵而冒着血的伤口,痛苦地喊叫着。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他…他拿了…他要的东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呃!」男人语音刚落,就被一剑刺穿心脏而死。

穿着一袭白袍,浑身散发出妖魅气息的男人,身後是一片血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自己来到人间地狱了。然而男人身上唯一沾到血的,仅有那白柄上刻着特殊图腾的长剑。

「少主。」穿着一身黑的随从来到他身後。

被称作少主的男人冷冷说道:「只剩三个。」当年灭他全家的十三恶人,除了主使者「血刹」上官绝,只剩下另外三个。

那一年,少主才八岁。他因为贪玩而恰巧躲过那场血光之灾。他躲在唯有他知道的地洞里,听着外头的人哭喊、尖叫。他恐惧地不敢移动半分,直到凶手离开。

尔後,他花了十年与武林第一高手柳残云拜师学武。是他年幼的眼神中就充满难以动摇的仇恨让柳残云收了他做义子,条件是他学武期间必须专心一致的练武,无论要多少年,他一时半刻都不得去想杀戮之事,直到义父同意他离开为止,那麽他便愿意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也是在那年开始,他与柳残云的养子柳之恒成为兄弟。

他明白义父的用意,是希望他能放下仇恨。十年後,他的确不再如起初只一心一意想报灭门之仇,义父的严厉教导与养育之恩,兄弟的情谊,让他真的觉得拥有了第二个家。他一度认为自己能够放下仇恨。

然而,上官绝只因贪武成痴,不惜代价要练成于家庄秘传的「邪云孤掌四式」而导致成魔,四式没练全,本就贪婪的性子更加嗜血残暴。而犯下此等人神共愤罪行不够,为了一个武林第一的虚名,上官绝向隐居山林的柳残云下战帖。

义父用尽一切也要保他俩周全,於是为了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孩子,柳残云死在上官绝的掌下。

逃出後不久,他第一个下手的,便是前任云冰山庄的庄主、同时也是十三恶人之一的赫大天。当年他贿赂与胁迫前庄主身边的人下毒,然後再假装光明正大地与之比武。无耻地接下了云冰山庄这块大饼。丝毫不懂得隐世度日才能安身立命,那人竟还拿着沾着无辜人士鲜血的银子到处挥霍,不被发现踪迹也难。此人之愚笨能够活到当时,也不过是靠着天理不容的运气罢了。

这些年来他潜伏在台面下,一点一滴的掌握他们一个个凶手的去向,就为了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以慰父母与两个妹妹在天之灵;而那本家传秘笈,也势必要摧毁掉,以导正武林歪风邪气。

他不希望再有下一个于展逸。

他看着柳之恒若有所思的脸,知道他在犹豫着什麽。

「即便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

七年来,只要离开云冰山庄,调查灭门之仇的所有线索,他必定带上面具行事,他手下有太多家眷的性命,他不能冒险。光是三天两头就想来夺取庄主之位的闲杂人等,就够那些小民百姓紧张害怕了。

武林十三恶人竟然一个个遭人杀害,个个死状凄惨,那些跟着犯下烧杀掳掠等恶行的小罗喽,也无一幸免。那些被囚禁的妇孺则被释放,甚至不少人还获得一点钱财,能够重振被恶徒肆虐的家园。

原本该是犯下凶残血案的狂徒,却成了乡间流传的正义之士,於是「冷面书生」的名字渐渐传开。然武林中强者太多,所谓称号不过虚名而已。若非诱蛇出洞,他不会任由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流传。

对於上官绝而言,成为万人惧怕之强者,才是他活着的目的。因此他不能忍受有如鬼魅般存在的「冷面书生」与他平视。就如他当初眼中容不下早已退隐江湖的柳残云一般。

即便他就此收手,上官绝也绝不会放过他。

「少主,明日…」真是尴尬,在这种充满血气的地方要跟他提醒这种事情。

「我知道。」轻叹一声,原先的暴戾之气瞬间烟消云散。

柳之恒不由得有些想笑,这个女人果然是他的罩门。

是夜,司马映雪盖着棉被的怀里还兜着一本书,一只手枕在头下,看来是看书看到梦周公去了。

于展逸看着她在烛光下的睡脸,此刻看来多麽纯净祥和。

他常想,像她这样单纯良善的女子,总能浑身散发出使人感到平静舒爽的气息,是否是因为她其实是来自另一个国度?她会是天使吗?不过这样的想法当然只是想想罢了,他倒没有如此浪漫情怀去相信这种事情。只是…

他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滑过她的鼻尖,司马映雪皱着眉伸出手挥挥,以为是虫子作怪,调整好位置,然後又沉沈睡去。

他没想过,自己会是因为一个女人想要安定下来,会这样强烈想与一个人共同拥有一个「家」。

对於「家」的概念,他向往,却害怕。而她,让他有了信念与勇气。

他记得映雪曾经问过她,倘若今天换做是别的女人,他是否也会如此对待?那时的他不知道,但此刻的他心中明了,不可能了,不可能有其他女人可以代替她的位子。

司马映雪睁开眼时觉得全身累到一个不行,她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个春梦。天哪,她竟然做了与自己丈夫同欢的春梦。红霞染上她的双颊,不过数秒之後,她的脸又变得惨白,因为她竟然没穿衣服。

慌张地拉着棉被要起身,却发现腰上有一只男人沈重的手,转过头一看,她惊喜得顾不得他仍闭着眼在睡觉。

嗯,虽然他的确是在她醒来之前就醒了。

「展逸?你什麽时候回来的?」小脸兴奋地凑到他面前,脑袋毫不客气的和他分享一个枕头。

「半夜。」于展逸眼睛没有睁开,轻声说道。

「半…」红苹果又回来了,她看见他赤裸的上身。

原来她昨晚不是做春梦,是真的和丈夫上演限制级画面了。

「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语毕,他嘴角难得带着一抹笑。

是喔,没叫她醒来,只是用身体跟她打招呼而已?

「哼,鬼扯…那我怎麽没穿衣服?」

「我怎麽知道。」那抹笑更加放大了。

司马映雪羞笑地搥了他的肩膀一下。

「臭展逸,出去一圈就变成了登徒子回来。」

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她的那双绿眸诉说着无限思念。

「好想你。」

「我也是。」她甜笑。这阵子所有担心与忧愁都一扫而空。

原来有她在身边,是这麽愉快的事情。他这才发现,那些仇恨如今彷佛重重枷锁,镶在他的心上。而此刻他多麽渴望,她会是那把钥匙。

司马映雪伸出手抚平他眉间轻微的皱摺。

「展逸,你父母的眼睛也是绿色吗?」

「我母亲。」

「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的确。」

「那我们以後生下来的小孩也会有吗?」司马映雪没想太多地接着问,孰不知这句话让于展逸内心掀起更多激昂的感情。

「有可能。」他淡淡回应。

是啊,他们也许会有孩子…

想到她抱着他们的孩子,对着他笑;两人逗着孩子开心,追着孩子跑的画面,多好。

若是听闻他身世的人,势必以为他长大後会是个对情爱或生活无欲无求,甚至会是个冷血透骨的人。但其实他内心对於成家的渴望并不亚於一般人。这都要多亏十八岁前在山上与柳残云和柳之恒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让他没有失去人性。只是这些年来仇恨让他习惯了收起情绪。

「…你这次回来,什麽时候要走?」她的直觉告诉他,他还没有完结外面那些事。

「後天。」

「嗯…」虽然努力忍住心中的不舍,她那点心思还是让他察觉到了。

「今天是你的生辰。」他缓缓吐出答案。

司马映雪讶异地抬起眼,方才失望的情绪全数消失,满脸写着开心与感动。

「你记得啊!」虽然不是乐乐的生日,而是映雪的生日,她知道他在乎,那就足够了。

「傍晚他们要帮你开设酒席。」自然是柳之恒提出的主意,说是等大家工作完了,刚好可以一同欢庆夫人在山庄的第一个生辰。司马映雪这些日子以来在庄内时常帮着大夥洗衣、切菜、照料菜叶花卉等等,人气日渐升高,众人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回报她的热心。

「大家都会一起参加吗?」

「嗯。」

「哇…好多人耶,那一定很盛大、很好玩。」就跟结婚办桌的时候一样了嘛!

「展逸?」她突然想到什麽,眼神里带着期望看着他。

「怎麽?」他不由得失笑,每次有求于他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这种充满期待又惹人怜的眼神。

「你还记得…我们成亲的日子吗?」

「嗯。」

「那,能不能,每一年的那天,我们都开办酒席,和全庄的人同庆?」

因为,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里的每个家人,也好庆幸自己嫁给了他。结婚纪念日如果可以这样庆祝,那就真的太好了。

「…好。」于展逸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

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感到惊讶,体会许久未曾感受的温情。她的那颗小脑袋里,还装有多少他想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