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现在要来选班代,有人想提名或自愿的吗?」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选被提出,但多半只是因为好玩,这种活通常是没人要干的,好处只有一点点,烂摊子却一波接一波的涌上,像是在班上的群组宣达事项然後被所有人已读等等,吃力不讨好,被选出来的人也几乎都一脸为什麽是我的样子。

拖着拖着才选了四个,实在有些无聊,游少宁支着头,瞄了一眼蓝学温,忍不住伸手在他旁边挥了两下,却迟迟没有反应,後来才发现他正在戴耳机看超厚的小说,明明是书呆子做的事却没有书呆子的氛围,真的很让人火大。

「那接下来要选的是活动长,活动长下学期会忙翻,因为要跟音乐系一起举办艺术节,有没有人自愿进入火坑的?」

闻言游少宁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真的不能让这个人的生活除了看书之外就是想学长了。

他回头看着坐在身後的姚绪,用气音说:「提名他。」然後指了指蓝学温。姚绪向来都挺疯的,听到一件事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好不好玩,这种事通常不太会拒绝,所以她立刻举手付诸行动。

蓝学温似乎没有发现周围的讪笑声,也没有发现几乎全班都举手投给他,毫无意外的最高票当选,而他跟姚绪在旁边得逞的相视而笑。接着要选副活动了,就在游少宁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时候,蓝学温却拔掉耳机,在有没有人要提名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举起手来:

「我希望少宁可以辅佐我。」

他的愿望在游少宁的干声连连还有大家热烈的鼓掌里得到一致的认同。

尔後被选出来的新任干部一起上台排成一列,游少宁微笑着走上去,站好後一边跟大家一起拍手一边碎嘴:「马的为什麽是我」、「蓝学温去死」、「世界上为什麽会有这麽机掰的人」等等。

蓝学温看着台下,微微侧头,一脸平淡:「少宁,身为副活动,你应该要学着少说活动长的坏话。」

「闭嘴。」他在後背偷偷捶了他一拳。

最後听完学长姐交代的一些事项之後,他们班会课就解散了,在路上蓝学温和游少宁遇到了严辉,打了声招呼之後蓝学温便说:「你最近看起来还蛮开心的。」

严辉愣了一下,「有吗?」

「嗯,脸色没有那麽沉了,连班会课都有好好投票。」

她摸摸自己的脸,彷佛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表情有什麽变化。一旁的游少宁听着也觉得很见鬼,这家伙明明就一直戴着耳机在看书,为什麽彷佛长了好几百只眼睛似的,连斜後方的严辉都有看到。

「话说学长还好吗?」

严辉问,最近她也开始看到他们走在一起的身影,真不晓得蓝学温是怎麽办到的,明明那个人到不久前见他还会皱起眉头,现在却愿意让他待在身侧,可见蓝学温的自信不是无中生有。

但刘安诗到现在还是会因为看见他们的身影而感到难过,听了刘安诗说的话之後,严辉也想知道林漉辰对这件事的看法,她觉得既然有那一层关系在,他多少还是要负点责任,而不是他消极的追逐,让她积极的逃跑。

「漉辰……最近事情太多了。」蓝学温平静的说,「有点超载。」

「他都在忙什麽?」

蓝学温摇摇头,「他都不告诉我的。」

游少宁挑眉,「那你们成天溺在一起有什麽洨用?」

「只是需要一个陪伴而已。」他垂下眼,「他其实很需要别人,只是他从来都不习惯说。」

「真不晓得这些你都是从哪里解读的。」游少宁轻哼了一声。

「少宁,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看人不能只是──」

「借过一下。」

有人从後方匆匆走来,不小心撞上蓝学温的肩膀,也把他的话语硬生生的撞断。那人没说抱歉就快步的离去了,蓝学温不在意的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抬起头来才发现那远去的人有着熟悉的淡色发丝。

「……欸,你要不要去看看。」严辉看他消失在系馆外,摸了两下才抓到蓝学温的袖子,「学长看起来怪怪的。」

「我倒觉得你最好别去,他的眼神像是要去杀人。」游少宁皱着眉说。

蓝学温看了他们俩一会儿,最後还是快步追了上去,出了系馆後才发现林漉辰已经走到机车旁边,但是他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才对,蓝学温记得陶艺课还有三十分钟。

远远的唤了声,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於是他走上前去问,「学长,还好吗?怎麽没有上完课?」

「别管我。」林漉辰低声的说,一直低头找着车钥匙,从来没抬起头来给他一眼。

蓝学温看他在包里怎麽翻都没有,还是提醒了,「车钥匙在口袋里。」然後在他停顿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学长,到底怎麽了?」

林漉辰就这麽任他抓着,还是没有看他,「我说别管我,不要让我讲第三次。」

蓝学温对於他如此不领情也丝毫没有退让,他抓着他的力道重了些,并且强硬的说,「林漉辰,看着我。」

他没有想到那会让林漉辰反应那麽剧烈,只见他呼吸急促了起来,回头瞪着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反感跟敌视。

「不、要、那、样、命、令、我。」那每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的,炮烙似的,深刻的表达了一切的不满跟谴责。

林漉辰从来不会那麽激动的,蓝学温也知道自己似乎僭越了什麽,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学长,别这样……」但是一放松他的手就立刻被甩开,林漉辰再也没看他了,彷若他不存在似的,然後就把车牵出来,发动後便扬长而去。

蓝学温一直在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直到游少宁跑出来,好像问了些什麽,他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又回到了两年前全国美展的现场,看到那幅画时的样子,现在想想也许那幅画的名字是撕裂,把那张脸撕开之後有什麽就会流满地,也许是血,也许是眼泪,那跟刚刚林漉辰瞪着他的眼神一样,看着就让人难过了起来,但他是还是一如往常的,连对那个人说声别哭了都做不到。

林漉辰回到家之後,发现还是难受的很,糟糕的情绪像是要在胸腔爆炸一样,脑中充斥的尽是些腥红的画面,像是把肚子剖开让内脏流满地,把心脏扯出来捏碎,又或者是直接拿什麽把脑袋砸烂,只要可以不去感受那些缠住脖子绞的紧紧的情绪,还是有其他能比那还痛的,他觉得他什麽都愿意做。

他粗暴地拉开椅子,拉开抽屉翻找着他的画具,忽然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怎麽这麽稀薄,否则怎麽会像这样用力呼吸还喘不过气。找不到,他找不到调色刀也找不到画刀,连颜料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然而这是为什麽,为什麽什麽事情都要跟他作对?他无意间看到了笔筒里的剪刀,那像是故意跳进他的视线一样,但是,不,不行,他把那把剪刀抓起来,丢进抽屉里用力关上,不行不行不行,等一下还要上班,明天也还要上课。

如果不去想别的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做出什麽,他还是挺庆幸每次这种时候理智都没有被过度膨胀的情绪挤死,至少还可想办法找事来做,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画画,但是画具整组不见了,後来才心很凉的想起那天上完课就放在系柜里,忘记拿回来了,想画水彩也没办法,自从不上水彩课之後就很少再去买纸,素描也不可能,他只是想看到红色而已,现在连那样的愿望也达成不了了。

事情就是那样,明明好像给你了很多条路走,结果怎麽样选其实都是死路,非得要半死不活的走到尽处才会发现。他摀着脸,还是很用力的呼吸着,彷佛如果不这麽做就会忘记怎麽呼吸,他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要这麽难过,每次为这种事情感到痛苦时他都想不到原因,好像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感情跟生命一样。

明明没什麽好难过的才对。

明明那些话都听过上百次了,也跟自己好好约定了,要让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结果他听到那每次都像掐住他的心脏的声音还是没办法,他还是吵架了,一久不见吵得就会特别的凶,讲话也会特别的难听,扯着扯着还是谈到了钱,他觉得林巽堂讲的每句话都充满攻击性,他并不是想要反击的,到最後却把活着的选择去交换了活着的尊严,他让林巽堂说了:「我不会再拿任何一毛钱给你。」,他几乎像是料到他一定会讲这句话,马上说好,随便你。

为什麽人类非得不依赖某个人,不依赖那些纸片就活不下去,他太厌倦了,明明好不容易努力的撑到大四,好不容易自己缴了毕展的场地费,学费都自己去办了贷款,也每个月都寄了些钱回去偿还被生下来所需的债,明明都那麽努力了,努力的像是要死了一样,却发现自己还是得仰着别人的鼻息而活。电话那头说:「寄那些钱回来有什麽用?」「你学到的东西有帮助你生活吗?」「让你去读那里还不如当初打断你的腿。」

林巽堂跟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只看的到结果,而不是去思考过程中发生了什麽,不去想每个人都是一路走来才会有现在的样子,他本来是有目标的,只是这些年来被那一句句来自现实的质问给弄丢了,他现在渐渐明白前进的方向很容易因为他人的质疑而迷失,再怎麽坚定被多问了几次还是会茫然,就像照着镜子问着你是谁的时候,久而久之会把自己都给丢掉。

要守护自己爱着的东西那麽困难,代价不断在扩大,他却已经到了极限。

林漉辰握紧了拳头,像要握出血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放开,然後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写了三分之一的信纸,坐下来接下去写,写没多之後,他感觉到有什麽东西撞到椅子脚,他弯下腰,把那只橘色的猫咪抱到脚上,多久没抱牠了,觉得在一夕之间牠的重量好像轻了许多,有一条名为罪恶感的链子缠了上来。他知道阿猫前一阵子就不太好了,不太吃饭,也不想动,还会发出很难受的声音,他感觉的到那是求救,但是他现在还无能为力。

「抱歉,再等我一下,我明天就领薪水了……」

他低下头,随着一次次的道歉越来越低,最後直接倒在桌上,好像连自己都已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