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左岸的愛，右岸的妳》 — 第五十六章
我曾想过，为什麽老师对我特别上心。那时的我以为是因为我是转学生，所以才特别关心我，我甚至暗自庆幸过自己的身分，却从未想过有另一层关系。
不自觉地打个颤，却不是因为雨水的冰凉，我知道。站在十字街口，我有些茫然且旁徨，红灯亮了又暗了，最後，我仍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见到老师，还是不想见，但我知道我必须见她一面，自欺欺人也该有个限度，不然我会疯掉。
走到了这，这里......我在这与老师度过许多美好的日子，我又该怎麽将这段日子视为虚情假意？在老师眼中的我，到底是谁.......
按下电铃的那刻，我感觉自己彷佛踩空了，那颗心自此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我不由得地颤抖了下，瑟瑟地哆嗦。
蓦然，门开了。熟悉的鹅黄色暖光随之一亮，我忍不住鼻酸，却只是低着头揉了揉眼，老师喊了我的名字，那语气又急促又担心，她把我拉进屋内，关上门的那刻，我以为可以阻隔雨声，却仍然震耳欲聋。
「你怎麽了？」她问。
我垂眸，眼前的女人越是温柔美好，我越不敢面对心里的揣测。忽然，一双手捧住我的脸，我抬起头，硬生生地回望她。
四目相迎，她好看的眉目紧拧，像是叹息又像是责怪，低道：「思婷，你哭过，是不是？」我哽了下，心中一阵激动，忍不住往老师怀里扑。
她接住我，一个不稳，我俩双双跌坐於沙发。我以为我压到老师，却只见到紧紧将我拥入怀，不让我有半分受伤的机会。
「我担心你.......」手在我背上轻轻拍抚，一身湿的我不该缠着她，让她受到风寒该怎麽办？我挣扎，却被她按住，按得更紧。
「别逃。」
老师低低地说着。眼眶不由得一热，有些酸。我不挣扎了，安静靠在她怀中，不自觉地紧紧揪住她衣摆。
是我会逃，还是你会走？
我很想问老师，但我问不出口。我深呼吸，抬起头，朝着她堆起满脸笑容，已为会看见她宽心的笑，却只见她眉头更加深锁。
蓦地，一只手轻轻盖住我眼帘，我陷入一片黑暗。老师的掌心有些凉，可渡到心头却是一股炙热。
「思婷，面对我，不用假装你很好。」
我一僵。
目光温柔的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摩娑，我低头，她的手指纤薄而修长，指缝间彷佛有光华在其上流转，我摊开手，手指便滑进指缝间，牢牢握住。
「答应我，先去洗个热水澡，出来後我们再谈好吗？」她拉起我，揽着我的腰，紧紧抱住。我低下眼，手滞於半空中半晌，最後还是轻轻回抱老师。
再多的不安，见到她的那刻便烟消云散了。
走进浴室，我闭上眼任凭热水洒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雨太久，我竟感到一丝晕眩。关上水龙头，正欲穿衣时，不经意瞥见布满的热气镜子，我叹口气，伸出食指在镜面上写下三个字。
老师拿她的衣服给我，当我穿上时，彷佛被她的味道紧拥，那麽熟悉又温柔的味道，只让我想哭。
手放在门把上，我有些迟疑且恐惧，但我知道......我不能再逃了，我不能视若无睹，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打开门，老师手里拿着吹风机站在梳妆镜前，见我有些迟疑有不出声催促，只是迳自将我拉到椅子上坐下。
「我帮你吹头发吧，感冒就不好了。」老师打开吹风机，我似乎又听见她说一句，感冒也没关系，反正我会照顾你......心微微一揪，我低下头。
我吻过无数次的手指擦过耳际，我咽了下，感觉指尖在我发间游走，时不时地摸着我的脖子、耳朵、额角......我有些局促，抬起头，竟迎上镜中一双沉黑的双眼。
我见过这样的老师，好几个夜里，这样的她让我为之痴狂。
事到如今，我竟什麽都记得——关於这个人的一切，即便是枝微末节的小事，我仍如数家珍。她的动作轻柔且缓慢，我不知道是因为吹风机的热风，还是因为她的温柔，我只觉得眼眶有些热。
我曾想过跟老师分开的理由会是什麽，这才发现原来什麽都构不成理由。
我张了口，唇动了又阖上了。老师关上吹风机，凑近我问：「你刚刚说什麽？吹风机太吵，我没听见。」
是不是没听见反而比较好？我凝视镜中的我与她，竟是如此陌生......且不搭。我深呼吸，低问：「老师，当初......为什麽你会来班上找我？你告诉我因为我是转学生，但......『终於找到你了』这是，什麽意思？」
她沉默。
我不敢看她的神情，究竟藏了什麽。我只敢看着镜中的她，稍长的浏海遮住了她那双如秋水般的眼，使我看不清楚其中，到底藏了什麽心事。
良久，我只听见她叹息般地问：「你真正想问的事，是什麽？」
我知道我瞒不过她，不是我不擅於说谎，而是面对老师、面对这个我爱到心坎里的女人，我说不出半点谎言。
那麽，她呢？
我转过身，抬起头，拉着她，这一次，我想好好地看着她，问一个足以令我绝望的问题.......
「......老师，你认识苏亭郁吗？」
话落，我清楚见她神情僵滞，那双总是温柔如水的眼眸，总是将我的身影牢牢地映於其中的眼，竟缓缓别开了.......
「为什麽不说话？」我轻问。
老师不答话，手轻轻覆盖於我手背上——那只拉着她的手，她竟试图挣脱，然後，松开......
而我，下意识地握紧，握得更紧，不让她走。鼻头狠狠一酸，我急了，音量顿时大了：「老师，你告诉过我，你曾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你的老师.......那个人......是不是我的母亲？」
她一震。
她的神情，像是被戳破了什麽而慌张、旁徨，见她如此痛苦，我便松开了手.......她却没有走，只是僵在那，不愿面对我，也不愿对自己坦诚。
我从来没有了解过老师，更没有看过这样的她.......彼此的沉默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往我心底钻，血流如注也喊不出痛。
「你知道我不碰你的原因，是什麽吗？」
「.....因为，我还没有成年。」我一直都是这麽认为，坚信不移。因为老师这麽说，我便信了，我真的相信了.....直到我听见她轻笑，低道：「这不是唯一的理由。」我的世界，似乎就这麽崩塌了。
「——你有着一双，与你母亲相同的眼睛。」
我僵住！
「你们都有着不愿服输的倔强个性，还有让人倾心的温柔。」老师低喃着，将我拉过，向後推到在床上。她压身而来，不顾我的眼泪、我的挣扎，将我困在她怀中，动弹不得。
但我何止只有此刻被困住？初识那天的惊鸿一瞥，我便陷入这段情中无法自拔，明知是条崎岖坎坷的路，我却执意牵起她的手——我以为她与我相同，能为彼此背水一战，岂知被蒙在鼓里的我，溃不成军.......
低垂的明眸忽明忽暗，我忍不住哽咽质问老师：「你说的爱我，究竟有几分是我？曾经有个女人说，她要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一颗孤星，将自己的光芒借给女孩，守在她身边度过漫漫长夜.....」
「.....老师，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弥补』？」我抹掉眼泪，又问：「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别有目的的接近我......我早该想到的，我却全然相信你........」
两手撑在身侧，我哭着伸手拨开轻轻垂下的几绺青丝，我捧着老师的脸，哽咽哀求：「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老师你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你认识我以前的那几年，到底发生什麽事......」
其实我不奢望老师会对我坦白，因为我知道，我对她而言并不是那麽重要......重要到她愿意对我坦诚以对，然而，在我听她的娓娓道来後，我反而希望我什麽都不知道。
那样，我就不会这麽绝望了。
老师说，她第一次见到我，是在她高中时。那时的我不过八岁，而她是个高中生，还是母亲的国文小老师。
在这所我与她相逢的学校，是她曾与母亲相爱的地方。
那年她们爱得轰轰烈烈、义无反顾，但仍然悲剧收场......母亲调职离开了，而她留下了。那时的她，便告诉自己未来也要成为一名老师，回到这里教书。
——这是她想念一个人的方式，同时也是与母亲的约定。
国中时，我曾代表学校来台湾参加数学竞赛，那时的我对於北一女的绿色制服有印象，却不记得见过老师......她说，在那场数学竞赛里，茫茫人海之中她一眼认出我，後来她查了选手资料，便对我上心了。
这一上心，竟是三年多的牵绊。
得知我即将转来台湾就学，她也辞了北一女教师的身分，申请转进这所学校中，就这麽刚好——我与她同时进入这所学校里。
我以为的巧合，原来不过是过多的缘分。
我们的相爱，是意外，却也是极大的讽刺。
「但是思婷，我不後悔。」老师轻抚我的脸颊，我胸口一紧，冷不防拍掉她的手。在她错愕之时，我红着眼朝她哭吼。
「可是我後悔了！」手横过眼，我不想看见她亦如初见的美好，也不想看见我自己的狼狈，有多丑陋。
「对我而言，最痛苦的，不是你不爱我，而是我不得不去怀疑......」她拉开我的手，一张泪流满面的清秀脸蛋，映入我的眼帘。
「......老师，你是我的深信不移，曾经。」
我哭了，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