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来得太措手不及,忽然的坦白、忽然的接近,都是始料未及的发展,我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竟会如此依赖一个『老师』。

老师给人的感觉太安心了……

她不断向我释出善意,我是真的感觉到她的一片真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无缘无故接受一个人的好,然後再一次失去。

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下去,就像没有谁会永远陪在谁的身边。

「阿左。」

我抬头,视线从数学讲义移至到许海岑冷若冰霜的脸蛋,有气无力地问,「怎麽了?」

许海岑沉默不语,我被她炙热的目光盯得发寒,她的手忽然伸出,朝我左脸颊一摸,织指轻勾发尾,我一僵,直到发丝轻轻散落她才收回身子,眸色深邃如海。

「你……在做什麽?」我的心脏可没那麽大颗,经得起她一再惊吓。「我刚刚以为你……」

「你以为我要吻你吗?」勾起戏谑的笑,我不禁脸红耳热,怒斥,「少来!才不是!谁要你忽然靠我这近的!」

「恼羞?真可爱。」

「可爱个毛!」我瞪她。「所以你到底……」

「我都不知道,你有穿耳洞。」

我一愣。

许海岑淡然地继续道,「你的新耳环很适合你。」她直直的勾着我的眼,彷佛要看穿我的心思那般平声问,「那个人眼光很好,应该很了解你。」

「你怎麽能确定这不是我自己买的?」我不禁惊然她的直觉,竟如此精准得可怕。

「因为这不是你会选的样式。」许海岑的声音很淡、很淡。「你不会想成为星星吧……我觉得。」像是转移话题似的,她指着我的左耳问,「很痛吗。」

「你的语气听起来是肯定句啊。」我苦笑,「穿耳洞当然——」

「不,我不是指耳洞。」她歛眼,又指向我的胸口,「我是问,这里,痛吗?」

迎上她如琉璃般清澈的目光,我竟答不上话,明明我可以佯装若无其事地说,我很好,没事,但为什麽对许海岑我说不出口?

她是一个太过直接的人,直接到我无法招架。她的关心直来直往,从不迂回崎岖,直直地要我接受,甚至,不顾我想不想。

而偏偏我却喜欢这种关心方式。

我轻吁口气,顺手整理了下杂乱的头发,同时把左耳的耳环盖住了。「你怎麽知道我戴耳环?」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大,而你又坐窗边。」是一定要惜字如金到这种地步吗?我不禁抚上左耳,金属的触感说实话让我觉得很心安。

彷佛就代表了,礼物主人的心意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不会离开。

「阿左,你知道这星期三的五六节有净滩活动吗?」

「净滩?」我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这是这间学校的传统。因为学校邻近海边,所以在九月中旬会有净滩活动,规定全校学生都要去,视为校内重大活动。」

「真的假的……可以不去吗?」

「不行,不过你为什麽不想去?」

我没有回答她,转而问,「确定这星期三?」

「嗯,我是学艺啊。」意思是这话千真万确。

我哀号一声,趴在桌上耍赖,「好烦哦,那我请病假,我不要去净滩。」

她挑眉,「理由?」

「不想去。」我拍掉她摸我头的那只手,她继续轻轻抚着,让我觉得她根本在摸宠物吧……

「你在摸小狗啊?」我抬头,没好气瞪她。

「是狮子,会炸毛的小狮子。」

我差点翻桌。

瞪着她平淡的无辜眼神,我顿时又没了气。算了!不计较,真要计较起来我还不气死?

「那你是什麽星座?不要跟我说是天蠍就好,我跟天蠍根本是死对头。」我发誓我看到许海岑嘴角噙着恶质的笑容,淡语:「我是天蠍喔。」

我差点一头撞上桌子。

「难怪我看到你都那麽火大!恶灵退散去去去!」

她似乎被我夸张的动作给逗笑了,她捏捏我的脸颊说:「可是我对你这只小狮子很有兴趣。」

我免费送她一个白眼。

「我觉得你张牙舞爪的时候很可爱。」她微微眯着眼,一脸打趣的看着我。

可爱?这女人有什麽问题?後来是上课钟声把我拉出这个窘境,我才得以从她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逃出。

净滩啊……我阖上眼,将脸埋进双臂之间,忽然觉得好疲倦、好无力。中午下课钟一响,我走出教室准备去买午餐,却被人叫住。

我一回头,一看见她柔美的身影便低头避开老师的视线,扭捏地问,「老师找我什麽事?」

「放学我要开会,但不会太久,所以你──」「不了,老师,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

老师有些错愕,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麽。

「我会自己去上班,不用麻烦老师了。」我提起口气抬起头,「不想……打扰老师,给你麻烦,所以没关系。」话落,我从老师旁边走过去,擦身而过。

「你又在逃避了吗?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你才想逃走?」

我一愣,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看看她受伤的神情,有多让人难受,只是加快脚步离去,越远越好……

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撑过了枯燥乏味的课程,放学後便背起书包直奔遇见,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要再靠得更近了。反覆告诉自己,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对不可能的人加诸希望,只会伤神而已。

推开了玻璃门,迎上阿杰冷淡如昔的神情,我打招呼,「嗨。」他看我一眼,放下了杯子。「干嘛有气无力的?」

有这麽明显吗?我苦笑,摇头:「没什麽,我先进去换衣服了……」

「这麽快就失恋了?」

「别闹了。」我也反驳他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的精力好像被抽光似的。「还没开始哪来的结束?」

「坐下。」

「嗯?」我停下,回头,只见阿杰昂了昂下巴示意我坐下,於是我只好从了他,坐到吧台前。

他转身俐落地泡了杯咖啡,当我以为又是黑咖啡时,他却递上了一杯香气醇厚的卡布奇诺。我蹙眉,抬头,「你不曾给我卡布奇诺的。」

「人是会变的。」

我一愣。

「浓缩咖啡、鲜奶与奶泡,比例是一比一比一。」阿杰双手环胸,平声,「有些人喜欢奶泡,是因为糖分顺口,但会非常排斥下个味觉的侵入──那便是苦。先甜後苦,更苦涩,更难让人接受。」

我沉默,安静聆听。

「但是,你不能因为它的苦,就不敢接受奶泡与鲜奶油的香甜。」他顿了顿,又开口,「明白吗?」

熟悉的拉花造型,将我的思绪拉回了那天,我与老师面对面畅谈的那天晚上,是如此美好,让我一再回味。

有甜,有苦,但不悔。

这就是阿杰的意思吗?他用他的方式在安慰我吗?我啜饮了口咖啡,我的确尝到了香甜,还有苦涩,而我明知道这杯咖啡喝到最後是苦的,难道我就不会喝了吗?

要是再给我一杯卡布奇诺,我还是会为了它的醇香而喝的啊……

我鼓起勇气抬头,朝着阿杰的背影喊,「阿杰!帮我做两杯种拿铁外带!我欠你一次。」

阿杰转过身,手上竟已做好了两杯外带的咖啡,我感动得出不出话。

「我只给你半小时,没把老师带过来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我接过纸袋,对他感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