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祯回了讯息,聊了几句之後,薛闵谦提在心底的一丝担心才放下来。

她没误会他的意思实在太好了。其实高瑾卫建议他时,薛闵谦是有些犹豫的,他确实当何祯是个不错的夥伴、朋友,但女孩心思细腻,万一让她会错意,以为他故意暧昧,那就不好了。

他说如果不舒服就早点睡。

何祯说好,两人道了晚安。薛闵谦收了手机,收拾衣服准备去洗澡,路过餐厅时,高瑾卫正在吃消夜。

「如何?小祯没骂你流氓吧?」

薛闵谦似笑非笑:「所以你是特意让我被骂?」

他愣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应该不会吧,她看起来不凶啊?」

「她没事,只是睡了。」

高瑾卫听了倒笑了起来:「我就说嘛,能做出这麽好吃蛋糕的妹子怎麽能是母夜叉,谦啊,不说就不说,干嘛拐我?」

何祯偶尔会给他们蛋糕,大部分是高瑾卫吃掉的,薛闵谦不爱甜食,只是会吃一点尝味道。何祯说她放的是植物油,可以放心吃。

薛闵谦出门在外,对油品的讲究没那麽大,只是习惯了素食,偶尔荤食中会闻到一股腥味。大概就是习惯而已。要细究起来,虽说持斋是为戒杀,可难不成动物的杀生是杀,植物的杀生就不是了?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样的意义。

他宁可将持斋当作是一种自我戒律,人生在世总需饮食才能续存,如此的话,只要取用能维持生理机能的营养便足够了。因此,他才会选择吃素。

他问过何祯是因为信仰的关系吃素吗?

她的回答让他印象深刻:『不是为了信仰,而是习惯了。以前有一阵子吃甚麽大鱼大肉都觉得腥,有时候吐得酸水都出来了,每天就想方设法地换口味,想找个能吃的东西。可甚麽都食不知味。直到有一次太累了,只给自己煮了一盘水煮青菜,只有盐,没有其他调味。可那青菜的味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有些涩,有些咸甘,嚼到最後是甜的。我觉得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青菜……然後,我就吃素了。』

说完这些话似乎有些怅然,可她又笑笑说习惯就好了,而後他们又谈起其他的话题。

深究起来,薛闵谦觉得,何祯心中有结。也许她平时不会表现出来,可是偶尔,他可以感觉到何祯似乎会因为一些场景而心生触动,那时的她的目光恍惚,彷佛是透过那些人事物在回想另一些人事物。

薛闵谦看在眼底,可他不会主动去问,毕竟是她的私事。

只是他也是有一丝好奇,何祯有时口中的『以前』。这样的好奇心,并不常出现在他其他的朋友身上。他想起了何祯下午问他的问题:究竟是『想红』或者『不想红』?

也许他经营着社群帐号,可事实上,他并不享受他人的关注甚或他人的喜爱。就算那些网路上的人们说喜欢自己的作品,他也不认为有甚麽好得意,就像他自己说的,『瞎子摸象』并不是全部的他,只不过是表象,红或不红,他并不甚在乎。

人际关系也相似,他不会刻意踏进别人的私领域,也不想要别人踏进自己的……硬要说的话,不想被亲近,才是真实的他。

洗完澡,原先要睡了,夜里寂静,电话铃声就更加明显,高瑾卫咕哝着方微打给他,才接上,她惊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们睡了吗?小祯不大对劲,她在发热,抱着肚子喊痛。」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底看出惊讶。

高瑾卫赶紧问:「她还能走不?」

方微答:「不知道,她看起来很不好,你们下来帮帮我,我有点担心。」

高瑾卫赶紧稳住对方,薛闵谦已经进了房随意套了件长裤,拿了手机钱包,对高瑾卫说:「我先下去看看,你收拾一下就下来。」

「好!」

薛闵谦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时,方微已经把门打开,他自发的进门後,循着声音走进半开的房门,何祯躺在床上,彷佛无法忍受的蜷着身体:「很不舒服吗?」

她眉间跳动,睁开眼看到他,弱弱地说了一句:「肚子痛,小微,帮我拿热水袋了。」

此时方微走了过来,手上拿着用一个毛巾包着的热水袋,要塞给何祯,何祯稍微起身想接,薛闵谦顺势扶了一把,何祯身上没有力气,他扶着她靠上床头。她将热水袋塞在肚子。

大约几十秒,何祯的呼吸缓和了一些。

高瑾卫也下楼了,进门看见了何祯的情形,问了一句:「小祯感觉如何?」

何祯半眯着眼,正是众人以为情形好些时,她抿着唇,弯身前倾,脸上明显忍痛的表情。薛闵谦心里一动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同时抬眼对高瑾卫说:「去医院吧,这样不行。」

「我去开车,你们带她下来。」高瑾卫应声转头就走。

何祯此时身上微微颤抖着,薛闵谦捞过她挂在一旁的外套把她裹了起来:「能走吗?」

她轻微点了点头,似乎想下床,可身上发抖得更加厉害:「别动了,」薛闵谦按住她,调整了姿势,直接就把何祯从床上抱了起来。

薛闵谦转头对方微说:「阿微你帮何祯带上证件。」

在离开屋子前,他听见她虚弱的声音:「谢谢。」

「没事的。」薛闵谦轻声地回应了她。

她疏忽了,她以为验过就没事了。

车子行进间,何祯心里有些慌。

她抱着热水袋,心里百转千回,似热似冷。薛闵谦传给她那些有关经痛的资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经期似乎延迟了,下午才跑了几步路,肚子就痛了起来,还有她的经期,她的头晕,也许这都是徵兆。

肚子闷痛,腰部酸痛,她没有勇气去看是否出血。她很少祈求上天,重生之後,就更少去祈求神佛了,然而此时,她却希望那漫天神佛是真的存在的,祂们能听见她心底的祈祷。

她希望这不是她的错觉。

她希望小孩还在。

她希望小孩别掉。

即便她是不及格的妈妈,她还是很爱她的小孩,那是她前生多数喜乐的来源。

这些时候,她努力的不去想何纪司,可总是在梦回时见到他,小小孩的时候,牙牙学语的时候,蠢萌的时候,中二的时候,骄傲的告诉她自己的志向的时候,看他每天朝志向努力,不知不觉他就长成挺拔如白杨的青年,她病重後,丢失了许多关於他的记忆。

时光飞逝,辗转经年。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如果能再见她孩子一次,那有多好。这次她一定不让人欺负他了,不让他面对自己的疯狂失心,不让他不得不处理自己的死亡。

何祯感觉眼角有些热意,身上不自觉的颤抖,她闭上眼,歪头靠着门窗,希望窗户的冷意令她稍微冷静一些。

车子停了,何祯坐上轮椅被推进急诊室。

她望着医生走了过来,公式化的询问甚麽地方不舒服,她看着戴着口罩的医生,清晰的说:「我下腹坠痛,经期延迟,麻烦您帮我看一下,是否有怀孕的可能。」

隔离的布幔被拉上了,薛闵谦几人被留在外头。

她说的话让几人面面相觑:「不会吧?」高瑾卫夸张的用嘴型问道。两人本能望向方微,她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然後薛闵谦转向布幔,医生跟何祯的对话模糊,医生对护士指示的术语明确犀利,不多时,护士请了另一位医师会诊,再然後,隔离的布幔又过了几分钟才被拉开,里头何祯轻声对医生道谢。

「好了,好好休息。这几天多观察。」交代完,两位医师先後离开了。

几人才靠了过去,在病床前,方微小心翼翼的问道:「小祯,你真的,怀孕了吗?」

何祯的表情还是有些苍白,她迟疑了几秒,才略微摇了摇头:「不是,我想多了,是急性卵巢炎。」

方微反手捂着胸口,松了口气似的轻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有那渣渣的小孩了!太好了,小祯,真的太好了!」

「嗯。」何祯看着对方,虚弱地微勾起唇:「照你的说法,彷佛卵巢发炎也不算甚麽了。」

对她的调侃方微怪嗔道:「这是相较之下啊!好啦,虽然感觉急性发炎也是很惨啦,还痛吗?」

何祯点了点头:「打了针,有比较不痛,医生说这几天用抗生素看看,还要多观察有没有见好。要是还发烧就得回诊了。」

方微又问了几句,何祯一一回答了,期间她向他们送她来医院道谢。还对高瑾卫显得俏皮的补充:「老板,恐怕我明天得请病假了。」

高瑾卫咧出一个坏笑:「这有甚麽问题,我回去帮你带笔电过来。」

方微拍了高瑾卫一下,一搭一唱起来。

薛闵谦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想起刚才在车里,何祯隐没在夜色中无助的表情,也许当时,她已经猜到了可能性,而为了孩子担心,他不禁思考,如果今天真的是小孩,她会做甚麽选择?他见她吊着点滴,问她是否要住院观察。

何祯摇了摇头:「打完针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她像是想起甚麽抬眼看向时钟:「这麽晚了?」

彼时已经接近一点:「我针要打四五个小时,你们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怎麽能留你在这里?!」方微直言。

「可是小微你明天还要上班……」

「我留下吧。」薛闵谦在他们僵持不下时开了口:「瑾卫先载阿微回家,我陪何祯打完点滴再跟她一起回去。」

「这有道理。」高瑾卫同意。

「可是--」何祯还要开口,方微就同意道:「那好啊,有阿谦在这我也放心,就这样好了。」何祯见众人安排停当,心意已决,才迟疑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