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二十年,大梁靖帝忽传病重。

江左远在江湖,皇后柳氏便择三顾琅琊阁,只愿请一封文君的亲笔书信,有何求矣?

柳氏道:「我想,只要是她所笔,只言片语,皆是良药。」

那日後,蔺晨思轴不定,那段伤痛,在文珏的心里一直没有过去,想来,萧景琰亦是如此吧。

再几日後,听闻京中如此疯传:「大梁靖帝卧床不起,太子梁歆日日跪安,长林王殿下无心沙场,得空,大渝东海、南楚北燕等,皆携重兵虎视眈眈。」念及此,为保故友遗念,这才让蔺晨狠了心,将柳氏之言转诉於文珏。

闻言,文珏甚有感悟,「想必,书信一去,此生一别。」

「小珏,我不想勉强你,但⋯⋯」

「我知道!」文珏温然一笑,「这好不容易平静的风,摆不平蠢蠢欲动的枝节,当机立断,才有打算。」

匆匆流年,原来,他们不再是青涩无知、懵懂无顾的少时儿女。

当晚,折枝研墨,她才提笔,懦懦的右手已不如从前劲扬,这一封悬了二十年的信,最终,还是得写了。

想了一整晚,寅时已矣,文珏这才落笔。

「旧友景琰,王府一别,已是廿年光景,拳念殷殊,别来无恙。愿景如昨,盛世如今,大梁金陵清明鼎立,你所念想的太平想必未曾道远。暮年苍苍,思旧不可鉴。初生荳蔻能遇少年,所谓雅意;再见郎君未负此情,所谓幸意;涉离金陵惊承挂记,所谓尊意。一只书信,半束光阴,三言两语,原宥是幸,但且一片真心,盼君莫挂,眷念旧情,心怜良缘,合望浮生,且行且珍惜。」

那一早,这封信就由皇后亲自带回。

隔日,靖帝薨世,大梁太子梁歆即位,追谥武靖爷。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进文珏的耳里,她倒是冷静的令众人讶异。

只是站在琅琊山边,道:「天气正时秋,谷荷,我好久都没写字了呀。」凉风徐徐吹过,她的发丝盈盈飘动,如同缱绻光影,似风似粼。

「立即为大小姐备去。」

待谷荷离去一阵子,文珏这才缓缓步入书房。

桌案边、木案上,那副纸笔正待人所临,走近的她抬手一挥,几个大字跃然纸上。

「君离浮生隽盈眸,晨起夜来廿回秋,若叹人间何时憾,未能与君偕白头。」

再抬笔,串串泪珠点缀在渲纸上。

谷荷没敢直视,茫茫盯着纸,「大小姐的字还是一如以往的清丽。」语句颤抖。

「上了年纪,哪还有什麽清丽。」她也装着无恙擦乾眼泪,「这幅毛笔字,就挂在这里吧,和哥哥的画像摆在一块儿。」

「谷荷领命。」

琅琊阁上的雅尔居是蔺晨留给文珏的,这里头的摆设全由她一手打造,正墙上这幅梅长苏的画像为匠人临摹,如今挂上的墨字则是她的亲笔,徒添几分文珏的气息。

她满意的笑了笑,一松懈,却是哈欠连连,「真是上了年纪不如意,原本想等着飞流回来看看他折的梅花,怎知来了倦意,看来我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待会儿飞流回来,给他备点吃的,让他再等等玉姐姐吧⋯⋯」

「好哩大小姐,我先伺候您午睡吧。」

文珏由谷荷扶过,走向那头的床榻。

虽是晚秋冬候,琅琊阁里独有的腊柏依然扶疏,漫着春息。

谷荷替她盖上被袄,却未曾离开,就在将寐之际,文珏口中忽地念念有词:「景琰、景琰、景琰⋯⋯」久久才默了。

只是,文珏这麽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飞流再也等不到他的玉姐姐了。

回首两人一生,蓦承嗟叹。

十几年後,金陵、江左共同流传着一则传说⋯⋯

大梁靖帝、江左文君,仅隔一日,双双情携,并肩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