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祈偶遇高人、不幸遭难,曾受其恩的少女决心将他残存的一枝柳树藤送回家,唯一所知是他与旭灵台有关,於是她四处打听旭灵台所在,但凡夫俗子岂会听过妖族王宫旭灵台之名?

少女寻觅了三个月依然是前路茫茫,某日,她在街边乞讨时,对面一家餐馆传出翻桌掀椅的吵闹声,一名俊秀的少年郎衣衫不整、逃命般连滚带爬跑到街上,接着餐馆中走出一位身穿大红衣裳、满脸浓妆的老妪。

老妪一弹指,已跑至街尾的少年郎不由自主转身朝老妪走回,他神情惊恐、口口声声喊着请老妪放过自己。

老妪抱着少年郎、嘟起嘴要吻他,「你休想跑出我的手掌心,乖乖从了我吧。」

「不要啊!」

少年郎吓得面色苍白、哀嚎不断,旁人见状也不敢多管闲事,谁都不想去招惹一个会法术的陌生人,尤其这老妪品行不端、光天化日轻薄俊俏男子,定是邪魔歪道。

老妪即将夺走少年郎初吻之际,一桶水在老妪头顶凭空出现,老妪一抬头正巧水桶一倒、浇了她一身。

「谁呀?哪个不长眼的,出来!」老妪扫了兴,破口大骂。

「孟婆,适可而止。」

一名身着灰衣的男子忽然在老妪面前现形,他的容颜可谓一绝,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秀美中不失英气,方才受老妪轻薄的少年郎已是眉清目秀,而此人之貌俊朗更甚数倍,望着他不禁让入迷。

「河伯啊,你怎麽来了?」老妪一见到他,立马收起脾气,扭着身体装温柔,老妪口中的河伯未理会她,手一挥便解了束缚着少年郎的法术,少年郎连忙逃之夭夭,老妪撒娇道:「你赶跑了我的小猎物,那你可得陪我呀。」

老妪本想靠在河伯身上,河伯侧身一躲,负手道说:「微风河畔事多,告辞。」

「等等。」孟婆与少女几乎同时一左一右拉住河伯手臂。

孟婆一向好男色,纠缠长相英俊的河伯时常有之,但这忽然冒出的凡人女孩又是何人?何故拦下河伯去路?孟婆与河伯的脸上写满疑问。

这两位仙者尚未开口,少女便开口询问:「请问你知道旭灵台在哪里吗?」

河伯双眼微眯,起了戒心,「你去旭灵台所为何事?」

「你知道。」从河伯的回应,少女确信问对了人而雀跃万分,「太好了,那我就可以送他回家了。」

「他?」

少女从怀中抱着的破烂披风中拿出柳树藤,「他救过我,我想报恩送他回家、让他安息。」

孟婆一见到柳树藤,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河伯表情虽未大变,却皱起了眉头、露出担忧之色。

孟婆叹气道:「怪不得妖族找了三个月都找不到他们的太子,这下要出大事了。」

河伯与孟婆皆是成仙多年,一眼便认出这株柳树藤即是妖族太子丹祈所化,妖族太子三个月前去了地界归还生死簿後就下落不明,妖族四寻无果,为此妖族与神族近来关系紧张,若妖族知晓太子丹祈有此下场,怕是三界又要再起波澜。

河伯从少女口中得知丹祈遇害经过,他与妖后私交颇深,妖族太子故去,他怎麽都得慰问一番,尤其太子逝世,首要任务是安抚妖族,以免再生纷乱,於公於私河伯都该亲自跑这一趟。

河伯托孟婆回地界将此事报予东岳大帝,东岳大帝是妖族太子出事前最後面见之人,难说妖王是否归责於她,让她早些知道、早做准备为佳。

少女找到愿意带自己前往旭灵台的好心人十分欢喜,方开口问河伯该往哪个方向走,河伯一拂袖,下一刻他们已到了上虚山山脚,少女目瞪口呆、傻楞多时,前一眼分明还是热闹的市集,一眨眼便换了天地。

河伯嘱咐少女慎言慎行,随後带她入了妖族王宫旭灵台,妖王、妖后接见河伯并得知噩耗,妖后一时情绪激动、险些昏了过去,她紧抱着柳树藤、泪如雨下,妖王搀扶着妖后,他的眼中除了心伤、更充满了愤恨。

「让伯重去查,必要找出杀害丹祈之人!」妖王下令倾尽全族之力寻找凶手。

此後,妖族倾巢而出搜寻老和尚。

当初丹祈是为送还生死簿才半路遇难,东岳大帝自认有责,因而调用地界神官协同妖族共寻凶手,三界情势紧张,即便是置身事外的凡人亦能察觉世道不平。

时值多事之秋,人人自危,唯有那名少女怡然自得,她这一生遭遇太多祸事,或许是对世间早已心寒、或许有了体悟而看淡世俗,面对种种乱象,她依旧能在那棵河畔柳树下安然度日。

她将柳树藤带回旭灵台後,曾被拘於旭灵台数日,期间多人轮番审问她丹祈遇害详情,最後是河伯出面为其求情,妖族也认为她与此事无关,这才同意放她离开。

她坐在柳树下、怀中抱着那件披风,打开披风、里头空无一物,不知为何她感觉心头空落落的,彷佛心上缺了一块肉,她与丹祈虽只见过两面,这段日子却老是想起他,有时一转头似乎能看见他就在河畔负手而立。

她对着披风自言自语:「我真笨,都去你家了竟还忘了问问你叫什麽名字,不过真没想到你会是妖族太子,当妖已经很厉害了,你是太子就更了不起了。」她脸色一沉,轻抚着披风道:「可是你这麽了不起,为什麽还会死呢?是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沾上我的倒楣气了?如果你没遇见我,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她将脸埋进披风之中,再抬头时眼眶红了一圈。

她盖着披风、倚着柳树干,望着满天星辰缓缓睡去。

梦中,她仍然在柳树下,可四周景色只剩一片白,没有河川、没有屋宇、没有街道,唯有她与那一株柳树。

柳树藤随风飘荡、轻轻擦过她的脸庞,她伸手握住柳树藤那刻心中一惊,本该冰凉的叶片居然透着暖人的温度,她转身靠近被老和尚的飞针刺得千疮百孔的树干,竟能听见心跳般的噗通声。

「是你吗?」她抱着树干,笑了、却也哭了。

梦境虚幻,正因虚幻才总让人流连忘返,她更情愿置身虚假的梦中,可惜梦终会醒,待她醒来,陪伴她的只剩身上那件披风以及冰凉的柳树。

那日後,她便日日做同一个梦,渐渐她开始享受梦中与柳树相处的宁静,在梦中不会有人欺负她、不必忍受饥饿寒冷,她白日睡觉、夜晚睡觉,能睡就不醒,她总有个感觉,这棵柳树似乎散发着某种和妖族太子相仿的气息,因此私心将其视作他的化身、想像着他就相伴在侧。

然而她从未料想这场幻想竟有成真之日。

这一年来,梦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可今日她听见了那熟悉的嗓音,她永远忘不了那人温柔的语气。

她本来正哼着一曲今日从茶楼偷听来的歌谣,忽闻一声:「好听。」

她吓得一哆嗦,拍打着树干急问:「你、你会说话?」她记得他的声音,「你……还活着?」她的表情很复杂,期待着又害怕听见不想听的答案。

「是。」

她先是笑开了怀,接着泪珠也跟着滑落,「虽然只是梦、虽然不是真的,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真的真的很开心。」

「不是梦。」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口气柔和,「那日我险些命丧和尚之手,命悬一线之际,我将一缕元神附在这棵柳树上保得一命,只可惜真身没能保住。」

她擦去泪水,笑道:「太好了,你还活着。」她信了他的话,因为她清楚自己没那脑子编出这些故事,「那你怎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先前我太过虚弱,虽能入你梦境,却无法与你沟通,如今我找回了一些修为,这才能与你说话。」

「原来如此。」她接着说:「一年前我把你的柳树藤送回给你父母时,他们可伤心了,要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肯定乐上天了。」

「为人子女让双亲担忧实在不该。」他自责不孝。

听他话语低落,少女连忙转移话题,「好不容易重逢,这次你一定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丹祈,我叫丹祈。」

「丹祈,真好听。」

「你呢?我该如何称呼你?」

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认真思考多时,道:「你就叫我……小柳吧。」

「小柳?」丹祈看得出她是临时想出这名字的。

「我没有家人帮我取名,以前也用不到名字,所以我刚刚替自己取了一个。」

「是个好名字。」

丹祈不禁替她感到悲哀,无名无姓不算可怜,至少还能自己做主想个好名字,可当世上连一名能呼唤自己姓名之人都没有时,那才是真的孑然一身。

这棵柳树本身在中了老和尚的飞针时已没了生命,丹祈危急时将元神附於柳树,可也失了一身修为,他须得从头修练以化人形,攒了一年法力终於能在梦中与小柳交谈,不过眼下除了身畔的小柳,再无人能与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