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至少得被责难一顿,如今全身而退,怎麽反而有种不踏实的心虚呢?

大殿下走在人群最後,我记起幸芝的请托,於是请他留步,「大殿下。」

「何事?」

我将令牌物归原主,说:「多谢。」

「顺利吗?」

「我见到云裳了,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伤害看守的狱卒。」

「我知道你不会。」他笑着收起令牌。

「还有一件事,我……见到幸芝了。」

我一提起幸芝,大殿下的笑容即刻消失,「你见她做什麽?」

「作戏作全套,去看看她才不会引起怀疑。」

「谁不知你进天牢是为了云裳?」确实,大家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她可曾对你下手?」

我摇头,道:「幸芝说她想见你。」

「她的事与我无关。」大殿下的神情很冷漠,我是第一回见他这样,传闻真龙的心脏坚硬如铁,若非自愿舍去,谁都无法伤其半分,要是大殿下的心真有柔软之处,怕早就全给了水神了吧。

幸芝当年对大殿下用了移情丹,害得他与水神决裂,他恨幸芝我能体会,然,他最恨的难道真是幸芝吗?看着大殿下,我总觉得他最怨的其实是他自己。

「幸芝没出手代表她尚不知你是君落转世,为防万一,你别再与她有任何牵扯。」大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假若幸芝知晓我的身份,怕是要一把火把我烧了。

「她这麽恨水神,我当然会躲着她。」

「那便好,我真的害怕再让她伤你一回……。」大殿下忧容满面、举起了手朝我而来,眼见他即将碰触到我的脸颊,我连忙拿起雨伞挡了挡,他懂了我的意思,苦笑说:「忙了一上午,你回客居休息吧。」

大殿下与幸芝皆是痴情种,可叹也是爱而不得的宿命,我突然有了个体悟,长相平庸实在是幸事,不出色便不会招来朵朵桃花,日子少些烦恼多好。

上辈子水神美得不可方物,此生我却平平无奇,如此说来我倒比水神福泽深厚多了。

客居中,息吹坐在案前书写信笺,我问道:「今日会审如何?」

「目前看来天帝宁愿把云裳交给东岳大帝、也不会交还给我们。」已经过去四天,云裳的归属还未定,审判更是严重推迟。

「他们都是神族,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谁让我们是妖呢?」

息吹写好信後,派人将信送回旭灵台交予丹祈,他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很是疲倦,我望着他,不禁想着如果他不是妖王、我不是妖后,我们会比现在更开心吗?

得到雨伞之後,我想起了很多事,我与息吹邂逅在凡人街道,当时我因为奇异的发色而受凡人围打、无力反击,是他出现救了我、是他带我游历三界、也是他让我了解什麽是情爱。

我曾问息吹何时对我动心,他说是我在月下的身影让他心旌摇曳,可我并非如此,我不是个情感丰富之人、难以有一见锺情的傻劲,嫁给息吹原是对夫妻生活抱有好奇,只是在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中我渐渐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习惯到即使分别,心中仍全是他的影子。

水神对大殿下的爱同我对息吹的感情一样深刻吗?若是,当她以为大殿下移情别恋时,那该有多痛?我甚至不敢想像她的命运发生在我身上会是何种情景,或许我会做出比幸芝更可怕的事。

我依偎在息吹胸口,没来由地有些郁闷,息吹抚摸着我的背,问:「怎麽了?」

此刻我感觉好空虚,只想紧紧抱着他,息吹不再追问我的异样,仅是搂着我、陪着我、温暖着我……。

良久,我不知怎麽的,突然问出这句话:「息吹,你爱我吗?」

「我说不爱你信吗?」

我抬头,他带着调皮的笑,我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笑说:「不信。」

向来在床帷之中总是息吹占据主动,今日我有些反常,竟然渴望主导这场翻云覆雨,息吹有点讶异又有点愉悦,我在他的心口留下红印,手指抚过红印,我满意地笑了笑,盖上了我的印记就是我的东西了吧。

永昼的天界没有夜晚的朦胧,彼此的一切尽收眼底,阵风吹来、床帘飘动,我才想起窗户仍敞开着,我们妖族名声虽不佳,可我也不想被人说嘴,我从息吹身上移开、想着下床关好窗,一脚刚下地,马上被息吹拉了回去,他手掌一摊、一条柳树藤延伸出去,灵活地将窗户阖上。

「当树妖真方便。」同样是条状物,我的触手却不像他的树藤能无限延伸,最长也不过三只手臂的距离。

「你有天下至毒还不满意?」息吹将我抱到腿上。

「天下至毒只能杀人,有什麽好的?」

「能杀人亦能救人,武器从无善恶,端看如何使用。」他的手滑过我的腰际,「这回你不就想用它来救云裳吗?」

「可是云裳不想被救。」我勾着息吹的脖子,不解问道:「为什麽明知飞蛾扑火是死路一条、仍要傻傻往前冲呢?」

「也许那条路的尽头有她等待一生、寻觅一生之人。」

息吹深邃的瞳孔倒映着我的脸,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我,永远只能有我。

我说大殿下与幸芝是痴人,其实息吹和云裳又何尝不是痴人呢?云裳为了前任妖王的心愿机关算尽、不惜以命相换,息吹将我的生死簿植於心脏、与我共享寿命、甚至以永世为畜作为代价,他们皆是人中龙凤、才智超群,不过是想糊涂一回、宁为痴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