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杀(三)

说话间,护卫车队的公府都尉走到照和的牛车前,朗声道:“末将奉大娘子命求请三娘子示下。大娘子问,邙山路远,咱们可否寻个城门守将,放车队尽快通行,大娘子怕误了时辰。”

“看来阿荃是等不及了。”阿午笑得轻蔑。

“我去安排。正好下去走走。“照和微笑着说。

“你别动。都交给我。”阿午一把拦下照和,自己带了幂篱(就是加长版的玮帽),走下牛车。

今日的邙山之行完全是阿午安排,为的是阿荃能见一见刘琨刘越石,阿荃的心上人。刘琨汉室中山靖王之后。刘越石相貌俊朗,身姿挺拔,善清谈,亦善骑射,是长安城里公子哥中的翘楚。贾溢喜爱刘越石的英雄风姿与轻巧态度,长引至家中,或清茶,或纯酒,相谈甚欢,自昼达夜。二人以兄弟相称。刘越石行二,比贾溢年长,却恭敬称贾溢兄长。贾溢也不客气,亲切唤他二郎。刘二郎自此与乡侯府四个女郎逐渐熟悉。因着像刘越石这样自觉敬仰,甚至躬奉贾溢的人很多,照和对他并不留意。

后来贾充封了鲁国公,在洛阳城里起了新宅,正式安了家,郭夫人便打算带着贾南风,贾午搬去洛阳。贾谧彼时已加冠,为了熟悉东京人事,也为护送嫡母,他要同往洛阳。日后乡侯府便是李夫人主事,照和、阿荃都很高兴。

郭夫人要带阿午一起走,阿午不答应,绝食,郭夫人盛怒,惊动了贾充。

一日,贾国公端坐正堂,身边并排坐是脸色不善的正妻郭氏,左下手是他历来举重若轻的原配李氏。几个孩子都在,按着年龄分坐下去,照和坐在阿荃身边,对面是阿午,她目光灼灼,嘴撇得老高。

国公问阿午:“为何不与你阿娘搬去洛阳?”

阿午坦然答曰:“阿和在哪儿,我在哪儿。阿和不去东京,我也不要去东京。”

这话孩子气。前一晚阿午含泪答照和,说的也是这句。

那晚的阿午,眼泪充盈,眼神炙热,稚嫩的声音斩钉截铁,与她还未及笄的年龄很不相符。

“我为何不愿走,你难道不懂?这辈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从初见那日起,阿午待照和就很是不同,怎么个不同法,照和一开始并不明白,年岁渐长,她终是悟了。

照和跟前,阿午从未隐瞒心思,可那心思却是照和不好领受的。

于是她说:“你总让阿娘为难,让我为难。阿娘苦了这些年,大夫人总算要走了,她可以做回自己的位子,可你偏偏要捣乱。阿娘待你这么好,不求你回报,只求你懂事。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你。”

”我......我再不理你了。”

照和明白,既然阿午想好了,隔日国公来问,她不会变。

果然,她当先一句:“阿和在哪儿,我在哪儿。阿和不去东京,我也不要去东京。”

言闭,郭夫人震怒,李夫人莞尔,贾荃懵懂,贾谧、贾南风兄妹惊愕,照和尴尬若溺。

”巧了,阿和也要同往东京,你若不去,可要被她抛下。”贾国公不动声色的说。

阿午愣了:”阿和为何要去东京?李姨不是要留在长安?”

“我要带阿和去东京认亲。我早对你说过,阿和的生父是东京一等一的贵人,之前因为不能外传你李姨的身份,所以连累了阿和不能与亲生父亲相认。前些日子皇帝特赦了你李姨父亲的案子。我亲自拜访了阿和的亲人,他们听说阿和还活着,欣喜万分,要我尽快带阿和回洛阳认祖归宗。此事我未有一天不放在心上。东京国公府修缮已闭,需要你母亲前去主事,我本想让你阿兄带着你母亲先赴洛阳,我因手边公事,暂留长安。等我事毕,再携阿和赴京。你这样闹脾气,惹怒你阿娘,心里可曾想过她的身体?”

话完,郭夫人的脸色由红转了灰;李夫人低头不语;贾南风口露嘲讽。贾谧与贾荃则是欣慰的打量着他们的亲生母亲。

李夫人,乳名婉儿,是原中书令李丰的女儿。照和听李夫人简单说过,李父得罪了太祖,被赐死。贾国公顾全大局,只好与李夫人离异,又娶了郭夫人。

这故事,阿午也知晓,但她似是都忘光了,一双火凤眼眸只盯着照和,不死不休。

“我全不知情,没人告诉我。阿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怎能告诉你?照和想,你这脾气,我岂愿告诉你?

贾国公语重心长:“阿和她家在东京有头有脸,不好将她与李家牵扯。阿和至孝,从不在你李姨面前多言。你与阿和同岁,长在父母身边,我本不奢望你会如阿和懂事。你母亲身体不好,我今日令你速速打点行装,与你母亲同往东京,一路尽孝,不可再辜负我们的心意。你可明白?”

阿午不再说话。一双眼睛依旧撕扯照和,不死不休。

此后不久,贾谧护送着郭夫人、贾南风,还有阿午去了东京洛阳。贾国公留在长安乡侯府,将他嘴里的公事潇潇洒洒的干了小一年,才携照和赴东京琅邪王府。离家前,李夫人为照和办了及笄礼。李夫人说:“你回了琅邪王府定要再办一次及笄,但阿娘有私心,定要看你成人。”照和扑倒在李夫人怀中,哭道:“我只有一个阿娘。”

时至今日,李夫人已仙逝,照和长居国公府。她虽未日日面见生父,隔三岔五必要前往王府问安。每次去,都不空手。照和至孝,郑夫人赞不绝口。

但在照和内心中她只有一对父母,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