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力的张开双眼。

四周很安静,偶尔从较远的地方传来脚步声,或是细碎的金属撞击声。

但我看不到外面发生什麽事,因为被一层水蓝色帘幕挡住了视线。

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告诉我,我现在人正在医院。

电动床被刻意调整成四十五度,我的後脑勺枕着几颗又大又结实的枕头,成半坐半躺的姿势睡在床上,所以当我张眼时看到的不是死白的天花板,而是隔离病患的帘幕。

看来我被送回原世界了。

也对,我闯了那麽大的祸,就算没有被退学,也会被取消考试资格吧?

脑中浮现出竞技场上的种种画面,我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原本以为准备得很齐全了,结果还是表现得一团乱,糟到超乎我的预料。

实在是…….太丢脸了。

「你醒了吗?」忽然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这才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

声音的主人正仔细的观察着我,手上拿着一个马克杯。

他穿着怪异的蓝色长袍,看起来像医生或护士,但是我想不起来哪一国的医生护士会穿蓝色,也许是这间医院比较标新立异。

「喝点这个,你会感觉好一点。」医生,我暂时这麽判断他的身分,把手上的杯子递到我面前,示意我喝下去。

饮料看起来很像牛奶,但有还掺有苹果和蜂蜜的香味,喝下去味道很好,不会太浓郁,喉咙跟胃都暖暖的,我的精神稍微清醒了一点。

「谢谢。」我感激的说,「请问我怎麽了?这里是哪间医院?」

我只记得当时自己从高处下坠,其余都没有印象了。

医生沉默了一下,拿起床旁小桌上的表格一边看一边对我说:「你从快三层楼高的高空摔下来,右侧肋骨断裂三根,左脚跟碎裂,右侧头颅破裂、颈椎轻微骨折……」

「等、等一下!哪有这麽严重!」我摸了一下完好的头,「你是不是拿错病历了?我根本没有受伤啊!你看我还可以动欸!」

「你会没伤口是因为你已经被治疗过了,」医生皱着眉头看着我,好像觉得我很奇怪,「还有,这里不是医院,这里是保健室。」

保健室?那不是学校才有的单位吗?

该不会……

「我……」我努力的回想着,「我还在学院里?!」

我没有被送回去?这间学校到底对我做了什麽?

被移送阵传到那麽高的地方摔下来我竟然一点伤都没有!

「是的,你当然是在学院。」医生把病历表放了回去,把隔离的帘幕拉开,「我们不会让受伤的学生轻易离开学校,尤其是在濒死状态之下。」

没了帘幕的阻挡,我终於可以看清楚保健室的样貌。

我看到旁边还有其他病床,在这间大约八、九十坪的大房间靠落地窗排列着,几个同样穿着蓝色衣服的人在附近走动,照顾病床上的病人。

门外还有走廊,看来整栋建筑物还不只这间房间。

这哪是保健室!这间学校的保健室也太大了吧!这已经是综合医院的规模了吧!

是有多少人赌命来上学啊?

「请、请问,你们这间学校的死伤率是不是很高啊?保健室的床位好多。」

完蛋了,说不定这里是专门训练神风特攻队、超异能敢死队之类的地方,我被邪恶的招生组骗了。

「我们学院很注重实战,有人受伤是家常便饭,保健室负责全校各年级的医疗事务,平日常备床位有六十二个,还不是很够用呢。这边是复建室,你是从治疗室被送过来的,而我是在这里驻点的复健师,」复健师对我解释道,「你是新生吧?新生手册上好像没有写到这点。在这间学校,是不会死的。」

不等我反应,复健师继续说:「正确来说应该是可以复活,因为学校成立时跟时间一族签了契约,只要不是完全消失,医疗班都有能力把你恢复原状,简单讲就是这样。」

那不就像电脑游戏一样还有牧师帮你补血复活吗?

这种契约也太犯规了!秦始皇求长生不死根本是求心酸的。

我看了一眼复健师。

「你穿的是复健师的制服吗?」好蓝喔,如果皮肤偏黄的人穿会不会更显黄啊。

「不是,这是公会医疗班的制服,蓝袍。」他很有耐心的说,「公会是全世界公会组织联盟的简称,是目前守世界最强大、最有公信力的组织,堪比原世界的联合国,同时也是发放袍级资格的单位。而考袍级通常会是异能学院学生的出路,所以建议你早点对公会有点认识比较好。」

我回想了一下新生手册上的内容,有关袍级的介绍我有读到过,公会发放的袍级资格有五种,分别是黑、紫、白、红、蓝五种袍级,其中以实力画分为黑紫白三色,黑袍是战斗实力最强、权限等级最高的袍级,紫袍中等,白袍最弱。

而红蓝双色则分别是公会情报辅助班跟公会医疗班,除了双袍级之外,是不负责战斗的,其中,蓝袍几乎都是有凤凰族血统的人。凤凰族有使人伤癒的能力,所以我才会从濒死状态变成现在毫发无伤的样子。

「你看起来好多了,要不要下床走一走?」蓝袍复健师问道,「身为复健师我不太建议病人长时间躺在床上,那对你的肌肉和骨骼不好。」

我躺了很久了吗?

转过头看背後的落地窗,玻璃帷幕外天色已经黑了,走道上的路灯透过树叶发出柔和的灯光,仔细观察会发现,夜里的校园飘浮着点点萤光,补足了路灯照不到的角落。

真漂亮,竟然有学校的夜景那麽美。

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

「请问战斗领域下午的笔试已经结束了吗?」我跳下床拉住正要离开的蓝袍,追问道。

「早就结束了。你的恢复力不是很好,治疗完以後就一直在昏睡,笔试三点钟就结束了,现在已经快七点了,餐厅还开着,你赶快去吃饭吧。还有,虽然在这间学校可以复活,不过请不要因为这样就让自己轻易死掉,好好保护自己,生命是很脆弱的,」蓝袍看着我失望的表情,「机会也是。」

说完他就走出了复健室。

回想这几天,我真的对我的冷静感到佩服。

十八年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事好像都挤在这四天发生了。

守世界的种族多到让我害怕,巡视整个校园,人类占的比例反而较少,妖精、凤凰族,看起来虽然很像人,但我能感觉到我们根本是不同的生物,好奇是有,不过恐惧更多。

而语言在这间学校里不是障碍,校园里有施法术让大家能够用不同语言互相沟通,就算我讲中文其它师生也都可以理解,虽然如此我还是在暑假的时候跟阿培农好好恶补了守世界的通用语,不过到现在也只是大概听得懂的程度而已。

现在学校我还没有认识任何人。

错了错了,那个叫迪古的家伙勉强也算认识。

讲到他,我忽然回想起今天惨不忍睹的考试。

「我到底在干嘛?」我忍不住掩面哀嚎。

我进学校的时候,有跟阿培农讨教过考战斗领域的策略。

「当你遇到比你强的对手,就只能让他轻敌,再出奇不意的攻击了,」在电话中,阿培农清了清嗓子,「当然你不可能真的打倒他,因为身体素质差太多了,所以要做到快恨准,只要他疑迟了,你就有机会赢。」

「我认为让他『离场出局』是对你而言最好的战术。」

这话前半段是说对了,不过阿培农没料到,对手也想让我离场出局,而且速度还比我快。最後我不但没让他出局,还让一打不相干的人出局了。

其实一上场我就已经知道我和其他人的差距,我看的到每个人的气息都很沉稳,好像战斗对他们来说只是跟向隔壁同学说早安一样正常。

这间学校的人,气息非常特别。

原世界我所接触的人,气息都是外放的,漂浮在身体周围,或是连接在其他人身上,一目了然。但目前我在校园里看见的学生,气息却是收敛的,颜色也都接近透明,像是被刻意收纳进体内一样,我必须耗费更多的注意力才看得清目标的喜怒哀乐。

只有跟迪古战斗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明显的奇怪气息,那是我在原世界从没遇到过的,一种力量。

每当他展开攻击的时候,我之所以反应得过来,是因为他动作前都会有某种能量被凝聚起来,也许是在手,也许是在脚。

最明显的时候是在他变出一个巨型怪异武器时,那种能量扑面而来,几乎要将我震飞出去,那时候我才感觉到,那跟「情绪」的气息不同,是有温度的,在他让我出局的最後一招,把我扇飞的同时,我感觉到的不是冷风,而是灼人肌肤的高热。

难道种族不同,我感受的东西也不一样吗?

两天後,文化和艺术的领域都结束了。

因为我只有读过新生手册跟符咒教学书,所以我基本上乱写。

我抽出移送符想着要去最近的热带餐厅吃饭。一踏入热带餐厅,就发现里面充满了人潮。

有很多穿着高中部制服的学生,还有一些白泡跟紫袍,其中大学部的新生也不少。热带餐厅是在高中部校区的餐厅,而大学部虽然也有其专属的餐厅,不过大一新生可能还是习惯在高中的老餐厅吃饭吧,所以才会有那麽多穿便服的可疑人士参插其中。

餐厅很大,但我走了一圈,竟然没有座位。

我忽然想起高中部今天好像有活动,难怪有那麽多人。看着那些穿制服的男女学生,我也有点怀念我的高中生涯了。

餐厅里人声鼎沸,处处有人在吆喝玩闹。

「我跟你讲!那个图书馆迷宫我一下就走出来了……」

「我今年就打算去考紫袍试试,说不准就能当你搭挡了……」

「哎呀!桐雪,你还找不到佐为吗?」

「怎麽办?七陵学院不想跟我们办联谊耶,这样九校联谊就……」

「桐雪!我们这里有佐为啊!你等等阿别走……」

嗯?中文?谁的文法那麽破啊!正确的话应该要说「佐为在我们这桌」才对吧?

这个叫桐雪的家伙也真是无情,看到认识的人也不打招呼。现在高中生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

忽然一只手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桐雪,请留步啊!」

等等,桐雪不是我啊!我不认识什麽佐为啊!

「我不叫桐雪,我是卫麒良。」我赶紧转过头解释道。

结果定睛一看,拦住我的是个面生的白袍。

他长得非常高,估计最少有一百九十公分,一头血红短发率性的向後梳,一侧的鬓角还编了两条染成橘红色的辫子垂到颊骨,白袍的袖子卷到了手肘位置,露出延伸至手背的黑色刺青,还有蓝黑色指甲。

那人见我没反应,忽然伸手把我拉到一张四人桌前,那张桌子没坐满,有两张椅子上放着背包占位,背包旁的位置上坐着另外一个人。

「我们还有两个佐为。」红发白袍笑着指着放着背包的空位,「佐佐佐。」

佐为?有两个?

是座位吧!我豁然开朗。

「欧基孚,别显摆你的破中文了,人家根本听不懂。」一直沉默的另外一个人发话了,他也是个白袍,「讲通用语吧,反正在学校里。」

「真是的!」欧基孚转为用通用语抱怨,弯腰在他同伴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就是我说的那个……」

说完,那同伴打量了我一眼,起身让座给我,移动了一下背包自己挪到隔壁位置去。

我瞥了一下桌面,只见他手边放了一副质料高级的黑色皮革手套,不过看起来有点旧了,应该用了很久。

「请坐吧,不用客气。」陌生白袍对我说道。

「嗯,多谢了。」我客气的向他们欠了欠身,放下了我的侧背包,「呃,我去点餐。」

两人向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叫欧基孚的白袍脸上一直戴着灿烂的微笑,而他的同伴看起来若有所思。

等我点完餐走回座位,发现四人桌旁又多了一个人。

是迪古。原来他们认识。

「嗨。」我主动向迪古打招呼。奇怪,他们刚刚是在讨论什麽吗?怎麽我一出现就都安静了。

「你好,」迪古微笑着回应,「前日得罪了,请阁下原谅敝人的鲁莽。」

我总觉得我和他的寒暄用语有着格局上的差别,我该怎麽回应这种贵族的语气?

一头撞在你肚子上的我才鲁莽吧!

「好了啦!迪古,不要那麽文诌诌好吗?人家很饿要吃饭了啦!」欧基孚转向我继续说,「对了,同学你也是大一新生吧?怎麽称呼啊?」

「卫麒良。」我直接递出我的学生证,因为上面有罗马拼音。

「哦,」欧基孚接过去研究了一下,然後整桌三个人传了一圈,又将卡片传到我手里,「重新介绍一遍,既然有缘份坐一桌就应该认识一下!我叫欧基孚.艳爪,兽王狼族,是A部的,战斗、分析领域双主修;我旁边这个假惺惺的公子哥儿叫迪古布拉,姓什麽我忘记了,反正家室显赫,他跟我同班,专攻战斗领域,所以同学你打输他不要难过呀!这是正常的;至於那个一直埋头吃饭不讲话的家伙是伊文斯.或泞,是来自石妖精部落的勇……唉哟!好危险!」

一只叉子飞到了欧基孚面前,差点插在他那双手上。

「行了,我自己介绍就好。」罪魁祸首若无其事的擦擦嘴巴,把吃完的餐盘推到了一边,「我是一年C部的学生,种族是石妖精,除了医疗和特殊领域之外其他都有修。」

我仔细的观察了这个西方面孔的妖精。说真的,他长得很路人,只看一遍还记不太住长相。不过他的衣着和仪容都非常整洁,不但短发两边削得几乎对称,指甲也剪的非常整齐,看得出来这个人不是自律甚严,就是有洁癖。

「幸会!」我笑了笑,停止吃饭,「我在一年B部,原世界人族,三个月前才刚刚认识守世界,对这里还不是很了解,还请各位旧生多指教!」

「咦?阁下是大学才第一次在守世界读书的吗?不才原先还以为阁下是从其他异能学院转学过来的呢。」迪古瞪大眼睛看着我。

「原来如此,这就解释得通了。」欧基孚右手撑着头,红色的眼睛瞥了我的手一眼,「我还在想像你这种门外汉怎麽会这麽…这麽勇敢,去参加战斗领域考试。要知道,大学课程可不比高中的格斗课,是要求很高的喔!通常只有未来职业生涯有用到才会去学,不过如果你想要考到紫袍以上,选战斗领域倒是没错。」

我为什麽那麽勇敢?因为学校根本没让我选择要考什麽领域好吗!

「这三个月你是自修的吗?」伊文斯终於开口说话,语气平平的,给人的感觉很无聊,「是的话还真不容易。」

这位同学脑袋上的气息还真是暗淡,跟他的眼睛一样是暗黄色的,几乎不飘动,毫无生气可言,一点新鲜人的活力都没有。

相比之下,迪古跟欧基孚的气息就明亮多了,前者现在正飘浮着柠檬绿色的气息,我想那应该是好奇的颜色,而後者虽然不明显,却是很淡的蓝绿色。

他们都没有什麽恶意,只是因为好奇找我搭话,但除了欧基孚之外,其他两人反应都比较冷淡一些,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想要我加入他们小圈圈的意思。

「不是自修,我有一个指导者。」望着性格截然不同的三人,我诚实以对,「他叫阿培农,是招生组的职员。」

「这样啊,难怪适应得这麽快,」欧基孚说道,「对了,你为什麽到大学才被招进学院呢?你有什麽特殊能力,让学校想招进像你一样高龄的原世界学生啊?哎呀!不要那样看我,我的意思是学院在原世界的招生,通常年纪最大就到高中而已,因为高中的课程已经相当有难度了耶!你还没有基础就直接念大学部,会很吃力呦。」

「我想我的能力...应该是感知?」我不是很确定这个名词对不对。

「感知?你感知什麽?」欧基孚看起来很好奇,又继续追问道。

「我能够感知人的情绪,」难得遇到同样有异能的人,我觉得没什麽好保留的,一股脑儿地说明道,「在我眼中人的情绪有气味跟颜色,我能以此判断一个人心里的状态,然後如果我吃下那个人的情绪,我就能看到他在想什麽,或者是引发他情绪的回忆片段等等。」

我简单说明完後,看大家的反应,却觉得气氛有点冷掉了。

怎麽了?我说错什麽了吗?

仔细一看,只见所有人身侧的有色烟雾都收的乾乾净净。

「很有意思。」过一会儿,伊文斯淡淡地说道。

「哈哈哈哈,伊文斯居然会称赞人,」欧基孚随後大笑出声,「看你平常都一副小气兮兮不愿意给人好评的样子,是怕得罪新同学以後把你心里的秘密公诸於世吗?」

「我...我不会乱吃别人的情绪啦!会有副作用,而且又是别人的隐私....」我努力解释道。

「我说笑的我说笑的,新同学不要介意。」欧基孚摆摆手,一副要我别担心的样子。

「感知能力的话,直接跳过高中课程其实也没有什麽关系啦。如果阁下的课业遇到什麽困难的话,同学都可以帮你的。」一旁的迪古很善解人意地说道,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忽然,伊文斯又开口了:「既然是感知能力者,你会去参加特殊领域的考试吧?」

「会啊,」我耸肩,「虽然不知道那是要做什麽的。」

「听说每年都不太一样,毕竟是特殊领域,所以我们也不好跟你说有什麽考古题。」伊文斯慢条斯理地放下餐具,表示他吃完了,「明天到现场你才会知道。」

他擦擦嘴巴,拿起书包站起来,用眼神询问其他人吃完没。看其他两人没有要跟他一起走的意思,他点点头算打招呼。

「总之加油吧,卫麒良,希望有机会成为同班同学喽。」他暗黄的眼眸扫向我,客气又疏离,「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他走了以後,欧基孚跟迪古又闹哄哄地说要带我熟悉校园,我跟两个热心的同学接下来逛了一整天校园,分享很多学校的密谈,说说笑笑也挺开心的。

只是过程中两个人再也没有让我感知到一点情绪,身侧保持着乾净。

等晚上睡觉前,我想到提早离开的伊文斯,准确说是他的暗黄色气息。

这种静如死水的气息,我只有在放弃希望的人身上看到过,一般曾经过非常大的创伤或挫折,导致他对於未来没有什麽期待,只是全心全意在特定事情上。

这间学校好奇怪,这麽年轻、普通、不起眼的路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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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az:

2020.04.26修

2016-02-23第一次原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