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除夕,御帝便在盈泰殿摆开了宴席,欲和百官同乐,於是一时之间觥筹交错,欢声四溢。

我和齐书玉到得慢了点,御帝和卢紫宵已经在主位上等候多时了。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携着我缓缓上前,齐书玉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优雅地行了一个大礼。

「嗯,起来吧!今天大家都别拘束!」御帝的嗓音威严又带着笑意。

齐书玉直起身,勾着唇角微笑。我和他落了座,眼见满桌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堪比神仙。嗯,不愧是皇室,手笔如此之大,当真是琳琅满目。

除夕宴不会举办得太晚,毕竟还要让大臣们回家跟家人团圆的。所以约莫戌时的时候,御帝跟卢紫宵,还有齐书玉跟我就差不多要开始收尾了。

齐书玉看时辰差不多了,立刻端着杯子,拉着我站了起来,朝主位上的御帝遥遥敬了一杯,朗声笑道:「父皇,儿臣敬您!愿新的一年,父皇能龙体安康,国运昌隆!」

说完,他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不过他不能喝酒,所以那只是一般的茶。我的则是淡淡的甜酒,见他喝了,我也连忙喝光自己的份。

御帝笑着点点头,也是仰头饮尽杯中物,又回敬道:「太子,你也是啊,新的一年,你也要励精图治,继续为朕,为皇家开枝散叶啊!」

喂喂⋯⋯励精图治跟开枝散叶这两个成语是怎麽凑在一块儿的啊⋯⋯

齐书玉勾唇,视线一低,暧昧地看向我,「父皇放心,儿臣保证,您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的。」

我的脸红了,不只是因为酒精。

卢紫宵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心头一凛,却不愿退缩,弯起嘴角,朝她微微一笑。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接着转开了视线。

再来,大臣们轮番向御帝祝贺,内容不外乎是长命百岁国泰民安等等等等,齐书玉偶尔也会得到什麽早生贵子之类的贺词,我就得面带微笑地跟着敬酒。

好不容易,一众臣子们终於都散了。

这时,像是算好了时间一般,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冲进盈泰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尖声喊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妍夫人她⋯⋯妍夫人她要生产了!」

这番话就像是往小池塘里丢进大石头,激起的水花大得惊人。

离楼夏妍生产的日子,明明还有一小段时间啊!这分明是早产了!我下意识看了卢紫宵一眼。她仍然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齐书玉表情变了,什麽话也没说便匆匆忙忙奔出殿外,直接舍弃了轿辇,脚步飞快,一会儿就没了踪影。於是御帝也急忙拉着我和卢紫宵上了轿辇,往楼夏妍的翠篱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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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是大半夜了,翠篱馆却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急的表情。

算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

前厅里,齐书玉不停地来回踱步,双手抱胸,面色阴沉,两道剑眉紧拧。御帝和卢紫宵都专注地看着寝宫的方向,我的视线则在他们和寝宫中间交替。整个前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里头不断有人捧出一盆又一盆的殷红血水,怵目惊心。

所以,这就是楼夏妍说的,她命不久矣吗?

的确,早产是有点危险,但月份都这麽大了,九个多月,早些日子是不会造成什麽影响的,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我又瞥了卢紫宵一眼。

突然,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脸上带着泪,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红色的血迹。她也不管外头有谁,直接尖叫道:「来人!来人快请太医!妍夫人这是中毒了!」

中毒?!

我懵了。连毒都用上了?!这是打算一屍两命啊!

想到曾答应过楼夏妍,要保护她的孩子的事情,我连忙起身,朝外头佯怒喊道:「外头都聋了是不是!还不快去太医院!时间晚了害死妍夫人跟殿下的孩子,本宫唯你们是问!」

这时,才传来急切的奔跑声。

好像过了很久,才看到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後头跟着神情凝重的薛仲敏还有游文宇。两人此时也顾不得女子生产时的诸多忌讳和男女大防,提着医箱迅速地进去了。

我抿唇,低下了头,默默地和我知道的神明祈祷。我有预感,若楼夏妍过不了这一关,我恐怕也会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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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味弥漫。

薛仲敏嗅了嗅,原先就不怎麽好的脸色更加凝重了。他唇瓣紧抿,镜片後方,一双黑得冶艳的深邃眸子越发冷沉,宛如坚硬的黑曜石,折射着隐晦光芒。萤绿与猩红的色泽以瞳孔为中心渐渐渲染开来。

空气中除了甜腻的血腥味,还有他最熟悉的味道。

毒。

正要走进内间,游文宇却停下脚步,伸出手扯住薛仲敏。

感觉到强烈的拉扯力道,薛仲敏转过头来,看向面色苍白的游文宇,「师兄,怎麽了?」

游文宇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自牙缝中逼出一句话:「你能救她,对吧?」

「⋯⋯」扶了扶金丝边镜架,薛仲敏抿唇不语,镜片的反光遮掩住他的眼,看不清他的神情。

见状,游文宇咬紧牙关,甩开了手,拎着医箱快步走进内间,将薛仲敏丢在後头。

薛仲敏低垂着脸,唇边扯出一丝苦笑。

楼夏妍,他是能救,而且还能保证她母子均安,毕竟这世上,与毒牵扯最深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然而,他也不能救,因为他与毒,牵扯得太深、太深了。

能救,但是不能救,谁,没有苦衷呢?

「薛太医?」身旁的人疑惑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闲杂人等全部退出,稳婆留下即可。」薛仲敏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下了指令。再睁眼,眸光锐利如刃,不复温润,连嗓音都像是没了温度,坚硬寒冷,「另外,去问太子,保大还是保小。」

这麽问,表示情况很糟了。一旁的人愣了一下,又在那凌厉冰冷的瞪视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内间惨不忍睹。游文宇站在床边倾身察看,床榻上的楼夏妍已陷入半昏迷,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毫无血色,下身血流如注。她唇角溢出了一道忌血,色泽红中泛着点点青紫,随着鲜血汩汩流出,那诡异的青绿色逐渐变深。薛仲敏见此,俊秀的脸庞不禁动摇。

「怎麽会是⋯⋯」

「薛仲敏,给我滚过来!」游文宇一声暴吼,他手上已沾满了鲜血,一旁的稳婆一脸惶恐不安。

「胎儿卡住了,妍妍自己没有力气把孩子推出来。」打开医箱,游文宇一面说话,手上飞快动作,拿出几个瓷瓶,「我给她催产,你,给她解毒。」

此时,外头跑进了人,大声喊道:「薛太医!太子殿下说,务必保住两者,若是非得选择,救小的!」

闻言,游文宇咬牙,迅速写了一副方子递向稳婆,「按着上头写的去煎催产药!」

薛仲敏深呼吸一口气,袍袖一甩,俊秀的面容微微扭曲,狰狞的模样让斯文的气质添了几分妖魅。

「让开!」他冷声喝道,抬手一挥,飞出数道银光,细长的银针扎在楼夏妍手臂、胸口处,同时他拈着一根银针,扎入她人中。不一会儿,楼夏妍就呻吟着醒了过来,双眸涣散。

游文宇见状,接过稳婆端过来的催产药,直接灌入楼夏妍口中。不过须臾,她便面容扭曲,浑身痉挛,额际冷汗直流,发出痛苦的抽息声。同时,薛仲敏收回银针,开始施行第二次扎针,楼夏妍瞳仁一缩,艰难地呕出一口紫黑色毒血。

虽说互不对盘,薛仲敏和游文宇还是合作无间。身为医者,尊严与使命感不容许他们在这节骨眼上还有所争执。

生产过程漫长难捱,楼夏妍因为中毒而昏迷数次,薛仲敏不停地以银针逼毒,才勉强让她保持清醒。然而光是如此便几乎让楼夏妍耗尽了力气,游文宇也顾不上男女有别,直接伸手去按压她的腹部,从外施加压力,让胎儿的产出顺利一些。

鲜血染红了床铺、空气,也染红了两人的衣袍和双手。

从半夜到天光大亮,婴儿细弱微小的啼哭终於传出,打破了凝结的空气。

稳婆抱住孩子,察看一下,抬头笑道:「是位小公主。」

见孩子暂时无虞,游文宇垮下肩膀,脚步踉跄了几下,薛仲敏则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听到声音,外头的众人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齐书玉吁出一口气,还来不及说什麽,就又听到内间传来稳婆惊慌的尖喊,让众人的心脏再次高高地吊了起来。

「等等!妍夫人!等等!」

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惊骇。齐书玉闻声,也不顾旁人的劝阻,足不点地冲进去,正好目睹了骇然一幕。

血迹斑斑的床上,刚产下孩子的楼夏妍身体拱起成一道不自然的弧度,口中不停涌出青绿色的毒血,苍白的肌肤上迸出几道血管,紫青的颜色就像蜿蜒紧勒的藤蔓,使人窒息。

她无声地哀嚎,不停呛咳,纤细的手指紧紧揪着被单,却完全无法缓解毒发的痛苦。

薛仲敏从地上弹跳起来,游文宇又凑到床边,一个施针,一个将楼夏妍扶起,让她气管通顺。

然而,她躯残体弱,毒已深,无可救矣。

心知死期将至,楼夏妍挣扎着撑住身子看向齐书玉,明亮的双眼炯炯有神,她抬手,艰难地挤出声音:「殿⋯⋯殿下⋯⋯是⋯⋯是⋯⋯请太子妃⋯⋯保护⋯⋯」

还没说完,她的手便无力垂落,整个身子往旁倾倒,没了声息。

稳婆抱着婴儿红了眼眶,游文宇和薛仲敏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齐书玉薄唇紧抿,幽深的眼底渲染开一抹血色,他五指缩成了拳,握得指关节发白。

「来人,」良久,他轻声道:「将所有人请来翠篱馆。」

清雅嗓音平稳淡漠,冷冷的,静静的,云淡风轻,却饱含万钧之力,不容反抗。狭长秀致的凤眸幽深如墨,眼底深处暗云涌动,情绪翻腾,最深沉的怒气隐藏在平静的表象下,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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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其实这段难产的部份,完全没有科学根据==

好啦还是有查一些资料,但先说好,正不正确紊不保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