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对於支木叶大热舞社而言是十分平静的一年,没有全国赛、没有校外演出邀约,甚至因为传染病猖獗学校暂停本学年的社团成果发表。他们就像一群养而不用的屯兵,虽不着急上阵大杀四方,仍然在操练。

外头无浪,内部汹涌。由於巅峰时期的成员居多已经毕业,林墨之後的新队长又与成员间多有纠葛,造成群龙无首,於是在纬荷卸任那天不久後,决议这个职位由即将毕业的金星郁乃织暂时接任。她虽然是资深成员,但带起队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今年五月到十二月间,哈彦柏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社团两次,替新血大补实力,也增强干部训练,无论新旧都被操得哀鸿遍野,然而每当整齐划一地结束一支舞,镜中的壮美倒影总能使他们忘却汗水和抱怨,欣喜获益良多。身为总教练,哈彦柏不奢求再造一尊与Sun比肩的神,也不必要林墨那种领导与舞技兼善的能人,只求大家发挥所长,能维持这块招牌就好,是不是镶了金眼下便不苛求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金口一开亲自下了一条禁爱令,禁止战队正式成员及候补彼此之间再有感情牵扯,避免嫌隙而影响团队表现。为此纬荷感到很羞愧,但她不再选择躲起来,而是安住候补的身份,专注致至的投入训练,在热爱的事物面前本不应该有虚荣的顾虑。反观华皎兰这边看不出动静,一样三分钟热度的教学,一样艳冠群芳的舞姿,一样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走跳,不一样的是她终於正式取得了金星的头衔,尽管时限短暂,她也要争取散尽最大的光华绚烂。

还有一件值得欣喜的事,那就是新血之中有几个天份极高的可塑之才。在纬荷眼里,他们其中没有一个长得像李牧醒,可在跃舞摆动间,一颦一笑无不是神形俱备,令人神往。好几次,她的眼眶里不自觉就蓄了泪水,模糊中小学弟似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商量定了正要来关心她一下,总会有一道高挺的身影即时闯入脑海,用那股无法忽视的寂寥阻断她无的放矢的思念——

「卫星学妹!」她猛地转身,发现是被大衣领子拱得像扭伤脖子的徐祖祈出现在排练室门边,正朝她拚命招手。

身为她唯一纯正的朋友,她把自己与李牧醒与林墨之间的千丝万缕都对他诉说,孰料他的情绪比她还丰沛,听得他泪流满面、痛心疾首的,从此他便这麽称呼她,权作参与了这场纪念木星行动。

只是此刻脑中与眼前不是同一张脸,让她恍惚问出:「林墨呢?」

「啊?你没头没脑的在问什麽啊?林墨学长拿到硕士学位後就离开学校执业了,你都找不到他,我怎麽可能找得到?」徐祖祈狐疑的皱起一边眉,另一边保持平整,那是他的独门绝技。

「没事。」思及手机里存着一个名为『他的硕士袍』的相簿资料夹,她回过神来,「倒是你,你不好好在家刷求职网站,跑出来是想一辈子待业吗?」

「这个社会对新鲜人已经够不友善了,你讲话一定要这麽缺德吗?明年就轮到你了!」

「不用担心啦。」才怪。

校园内的劲舞有呼风唤雨的魔力,职场上只能是不成气候的嗜好。可那又如何,最後一年她情愿理直气壮的跟随一颗赤子之心,尽情甩动不被金钱权势尊卑上下束缚的手脚。

「算了,我不是冒着错失好饭碗的风险来找你打嘴仗的。我是要给你看这个。」她现在才注意到他手上抓着一张纸。

「这个是?」那是一张传单。她细读上头的资讯,内心压抑不住的激动,「罕病联合公益快闪,四年前的初一,我第一次见到Sun的表演就是这个活动吗?」

「我翻过社团存档,有一份当年收到的参演邀请卡,应该没错!」不等她问他便主动补充:「主办方希望表演团体来自四面八方、各种机构,并且推广给更多人共襄盛举,所以不会重复邀请同一组团体。」

闻言她不免觉得可惜,「难怪你手上拿的只是传单而不是邀请卡。」

「这确实也是邀请卡啊!」徐祖祈大大的微笑,令她不禁也牵起嘴角。「官方粉专最新消息,今年有三成的邀请石沉大海,所以徵求未受邀的团体踊跃参与,不限代表机构,不限唱跳,更欢迎素人自行组团报名!」

「真的?太好了!」欣喜没有半刻,忧愁就爬上眉眼,「可是我跟大家的关系有点尴尬,团员还能上哪找呢?」

「这不是已经有我了吗?」他眨眨眼,「我一直都很崇拜Sun,那场演出我也是观众之一,当下心里那个澎湃啊!加上消息灵通如我,其实牧醒学长後来的状况我也有估量,只是我觉得与其刻意安慰你,暴露自己也再次戳心,不如维持常态,你看到我或许还会开怀一点,能调适得更快更好。後来你跟我说的故事不只应证了我的猜测,也证明我当时的决定是对的,否则你根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这个活动了。」

她觉得他要是少说一句就更感人肺腑。但这不影响她对这份真挚情谊的感念。

「要组成几人团好呢?」两指摩挲着下巴,话语出口的同时她也有了答案。

三个吧,三是一个温馨的数字。

他,是不是也很久没跳舞了?

「我们找林墨一起吧!」

「好啊!」

两人兴高采烈完,毫无作为乾瞪着眼。「找他要你找啊!」徐祖祈先发制人。

「我……很久没跟他联络了。」纬荷垂下眼帘,「我连他到哪里执业都不知道,搞不好是很远的县市。」

「哇塞,你受封了木卫就当真不理水星啦?发个讯息给他很难吗?」

以前很难,经过天文馆那一晚的谈话就更难了。反正她跟林墨本来就不常通讯,她无法充作若无其事,至少也不算在躲着他。而他初出茅庐,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她更没理由打扰,就连问他身在何处都忘了。

在徐祖祈的催促下,她拖拖拉拉拿出手机,打了一串字又删掉,反覆几回後,决定直接切入重点。

『徐祖祈和我要组队报名一场公益快闪活动,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已读的字样几乎是在送出的同一刻显现。

『好啊,今日社课後社办详谈。』对方回覆。

「怎麽会是还没详谈就先答应啊?」纬荷嘀咕,徐祖祈凑过来看。

「很简单嘛,他超想见你啊!」他脸上的暧昧神情豪不遮掩,看了手表,「一小时能赶到,看来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果然是毕业了也舍不得你哟。」

「再说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她作势要扁他,颊上的绯红不是被气出来的,而是从心扉漫上来的。

太久没见,可能还有其他什麽,让她有些雀跃亦有些紧张。

挥别徐祖祈,大家继续上工。这回学弟们看起来就只是一群认真的小孩。

「等很久了吗?」

倚靠着排练室的门,看着芭乐言情小说中男女主角久别重逢,林墨正好现身,递给她一个小蛋糕盒子。举目向上,他身披白袍,左胸的深蓝字绣是他的名字和职称,端正而专业,熟悉又陌生。

学生与学生、学生与执业治疗师,相差的距离可不一样,令她觉得拘谨又自豪於这段差距上他们的格外亲近。好微妙的感受。

「不久,大家刚散而已。倒是你,下班还赶去买蛋糕,白袍都来不及脱。」纬荷微笑,放松的秀眉透出点点关心,却不敢太形於色。

「没事,里面是你最喜欢的抹茶千层。」他也浅浅勾起唇角,「本来想约那间咖啡店的,但想到这时间你刚下社课,直接约这里比较方便。」

「谢谢。」她的方便令他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对了,你工作的地方在这附近吗?」

「在天文馆那带的一家联合诊所。」他的眼睛炯炯盯着她,像是乡道上新路灯发出的强烈白炽灯光,彷佛在质问她为什麽现在才想到要问起。

她心虚的瞥开眼,但打从心底为他高兴:「那家诊所看起来很高级,太好了。」

「待遇中规中矩而已。」

只字未提组团的事,他们详谈的只是彼此的近况。听完纬荷勉强维持笑意,心像是沾到雨水的棉花糖,蓬松柔软萎缩成块渣,甜蜜滋味也泛了酸。眼前的他本来可以成为一名风光的医师,或是药师、顶大化学系毕回家接手药厂,不必如现在一般顶着倦容与老板讨价还价、委曲求全的。

他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垂睫搧动得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抚那之下的灰青色眼袋——

「哈罗两位!」一道宏亮的男声插入,打碎这琉璃瓦片般梦幻而易碎的片刻。

林墨在心底咒骂八百遍,眸光冷冽有如万箭在弦,几欲把不速之客射成蜂窝:「修宇腾,离开诊所前我就警告过你不要跟着我。」

「没办法啊,谁叫你讯息被我看见。想跟我直属学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约会,没门!」

「不是约会!」纬荷赶紧辩解。

「干你屁事?」林墨不假思索。

「还异口同声喔,果然你们就是在约会!」修宇腾腿脚看来是好全了,不仅能利索跟踪林墨,还有精力哇啦哇啦大叫:「要我相信你们没什麽,可以啊,让我加入你们一起去快闪!」

他的话出乎两人意料。

心中不大情愿,「你的身体没问题吗?」纬荷还是礼貌性表示担忧。

「你那副黑心肠是泡了漂白水吗?」林墨由衷直白表示不屑。

「喂,你那是什麽话?身为我的治疗师,下了班病人就变仇人是吧?」

原来从纬荷为两人牵上线後,即使在後来知晓初赛的落败少不了修宇腾一份,但一码归一码,林墨还是持续负责他的疗程。从个人到诊所,这位「忠实」病人理所当然成为了诊所常客,倒是挺受到柜台小姐与护理师的欢迎。

「我的伤明明避过许多重要神经,复健起来却这麽辛苦又费时,某种程度上也可说是一种罕病了吧,这样性质的活动怎麽可以少了我。」修宇腾展露他的招牌阳光痞子笑容,「况且纠缠了林墨学长这麽久,从前也没少生事端,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没能够直接回报你们什麽,只能这样表达心意,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多次的前车之监,让他看起来愈无害纬荷就愈迟疑:「这回是真的了吧?这次的表演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要是毁了我一定会崩溃并且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

林墨也眯起那双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览尽的利眸:「你如果再不安好心,我就让你坐回轮椅成为被募款的对象。」

「哇哦,」如此凌厉直中要害的威胁,他立刻告饶,「你二人夫唱妇随得这麽恐怖,我哪敢不老实?」

纬荷偷瞧了林墨一眼,他还与臭狐狸针锋相对着没有看她。她兀自胀红了脸,那娇样被修宇腾尽收眼底。

「那就这麽说定喽。」他满意的抚掌。

「疗程还没结束,姑且不论跳舞对预後有什麽影响,你的伤也会限制我们排舞的自由。」林墨冷声。

「我当然有想到会被嫌扯後腿,所以我不跳舞,我用Beatbox帮你们伴舞吧。」他向纬荷眨眨眼,正像他们曾经非自愿合作过的。

「当天场地露天又没有大型设备,音效可能不够。」

「学长放心,混音器接音箱绝对够吵的。」

林墨还想鸡蛋里挑骨头,又有不属於他们三人的声音加入混局:「既然如此,我也要参加。」

转角闪身而出的,竟是华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