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的打入了窗口,电视里头声音悦耳的新闻主播念起今日的新闻稿,一位少年自厕所出来拿起刚洗好的苹果和小刀缓慢的割去苹果皮。坐在病床上的老先生移动了自己的头望向窗外,颤抖着音问:

「小凡,天气那麽好,出去玩吧。」

「不了爷爷。今天轮我陪您聊聊天」

这位爷爷面容严训说起话来却特别温柔,他享受着这样的一个安详午後,鸟儿在枝上轻啼,虫鸣声大小奚落,孙子陪着自己聊天,这样的日常是否还能一直持续着都是个未知数。

「我啊,这一生最快乐的记忆就是碰见阿然师,我们并肩作战,对抗邪灵,那可说是打了三天三夜,我们战火不休一点都不累!就为了跟山间黑老妖决斗,後来第四天晨间一早总算是赢了,我和阿然师也告别江湖了。」

少年点头,其实这件事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但是老兵爱提当年勇,爷爷总是爱提自己曾经斩妖除魔的故事,少年长那麽大也没看过妖魔鬼怪,自然是当作故事听完就算了。

「阿然师现在怎麽样了?」他削完了苹果,切成好几等份用捣具在瓷钵中捣碎制成苹果泥给放在爷爷手上。

「不知道。」

每次说到阿然师的去向,爷爷的眼眸总是特别浑浊。他们当年待在一起将近三年,说走就走,果然这阿然师是风一般的存在,活出人生的自在潇洒。

少年叹气。

「爷爷,吃完这个就睡了吧,说不定,明天阿然师就会来找你了。」

「不会的,他不会的,不会的…」爷爷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後他用颤抖的双手开始用指甲抓自己的脸。

老人的力道与指甲照常理不可能那麽大力,但是爷爷就如同着魔一般的一边叨念着同一句话一边用尖锐的指甲抓烂自己的脸,少年一边伸手阻挡却又被无形的力量给反弹了回来,他试图去抓住爷爷的手却又失败。

老人的脸鲜血淋淋,直到皮肉的血液都沾满了双手时,爷爷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向少年的方向,睁大了无神空洞的双眼。

「是你杀了阿然!是你!」

原先慈祥的声音竟然覆盖上了重叠的重音,那是不属於爷爷的声音,既尖锐又刺耳的传入少年的耳朵,满脸鲜血的老人逐渐靠近了少年并伸出了尖锐的指甲刺入少年的脖间。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妈的疼死!

老人忽地彷佛嘴巴裂到了耳後,张开了血盆大口,鲜血自大口中滴落,正当长着一口尖牙的怪物要咬断少年的脖子时有一个发光的人影从後头把妖怪拉走。

少年被一股猛劲给往後扯,他从床上掉了下去。

「干!喔…嘶──」他抓着自己的被角整个人摔到了地板上,掉下去先是头落地,因此头疼得欲裂而抱头暗骂脏字。

怎麽就那麽倒楣!一大早就梦到这种鬼梦!

「江知凡,起床喽!快点准备要去爷爷的告别式。」

「好。」

其实一开始梦到爷爷的这场梦境,以为是爷爷有事情要交代,结果竟然从慈祥的爷爷变成了一个恶心怪物,刚高三毕业的江知凡在考完统测後就被通知爷爷在凌晨时独自离开了,父亲在病床的枕头下搜到了一个信封,是给江知凡的。

在江家,爷爷的地位最为崇高,也因为他最为宠爱二儿子的独生子江知凡,因此只留给知凡一封信与庞大的家产。

知凡其实还没打开来看,因为最近他们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下是爸爸公司的问题、一下是妈妈上班的事情,整个江家彷佛因为缺少了庄家而乱成了一锅粥。

由於奶奶早在三年前离世,江老爷子又咐瞩唯有老婆子的那份可以分遗产,自己的就只能给江知凡,江家这才因为家产而停止争吵。可是因为奶奶的家产也被咐瞩必须在爷爷临终後才能依照法律分配,这才乱了分寸。

「…」知凡一早就收到大舅舅把爷爷遗产放入自己户头的讯息,眼睛都给看直了,那好几个零,供他一辈子不愁吃穿!

但是,他不懂。他晓得爷爷很宠他,可是他却不晓得为何爷爷只宠他,江家的孙儿包括他总计九位,他有三个舅舅两个姑姑,与他年纪相仿的堂兄弟姊妹有五个,相差大的四个,其中有两个还就读幼稚园,两个已经成家立业。

爷爷要宠,年纪比他还小的任挑任选。比他早成家立业也可说是不多不少,那几乎同岁的更别说,有男有女,但偏偏就是特别宠爱他。

江知凡坐在计程车上擦了擦眼边溢出的泪水。

小时候,身为护士长的妈妈几乎很少返家吃饭睡觉,根本不可能照顾到自己的孩子。爸爸又是公司的经理必须担负重则,也没时间陪着自己的儿子,知凡打小跟着爷爷,他的童年几乎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

爷爷总爱和他说自己当年勇,他可以看的见鬼,也能杀鬼。只要对人类恶意伤害的他都会消灭它们,知凡也听的很乐,从没反驳过爷爷。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江知凡虽然气势有到却也因为那稚嫩的脸庞而略显小孩子气,他走入会场跪在灵堂前听着法师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跟着节奏敲一下木鱼。

他很早就晓得爷爷的时间不长了,所以在考完试後每天都去和爷爷聊天,就算不是轮他,他也跟其他堂兄堂弟说让他去就行了,他们忙他们的就好。但也没想到,前一天…也就是削苹果那一天,他才前脚离开,爷爷後脚就在睡梦中离开了。

江知凡抬头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好几位法师,他们跪着肯定脚也麻木了,毕竟江家是大户,不跪个半天可得不到丰厚的回报。

灵堂的气氛诡谲的很,江知凡明知奇怪却也说不上哪里怪,他耐不住性子的东看看西看看,附近身旁陪跪的都是自己的堂兄弟姊妹,在家属坐椅区的都是他的姑姑舅舅们,亲友区则是一些公司大户和富豪。

不过倒是有一个人特别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人看着倒像个富二代的小开,可是穿着简朴不浮夸,就穿着黑色上衣和深蓝的西装外套,黑色长裤,发型有点韩系,…而那脸长的也太逆天的帅了吧!

"爷爷什麽时候认识了这样的一个小开啊?"他心想。

男人紧抿着唇,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从没有表情的脸上感觉不到一丝悲伤,他真的认识爷爷吗?还是来打酱油的?但谁没事会花钱来参加不认识的人的告别式?!

这人的眼神从头到尾都紧盯着灵堂下摆着爷爷遗体的上等木棺。江知凡也注意到旁边的花圈等级简直绝了,比总统上任当天的花团锦簇还要华丽耀眼。

江知凡总觉得想上厕所,他稳稳的站了起来之後转身离场。身後却投射来了方才他紧盯的男人深远的一抹目光。

总算是脱离了宁静到吓人的场合,他扯了扯领带,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服装。

不过这院子还真的大的吓人,光是石头铺陈泥地的面积加上大池塘足足要一整个两百公尺操场的面积广大。真亏他二舅找得到这种这麽适合玩躲猫猫的租借场地。

木质的房屋与石块堆叠的石墙,要说是风雅那也是。一旁既有池塘又有竹林,腹地广大,安静祥和,或许爷爷真正想过的生活是这样,而不是喧闹的都市省立医院。

不过总觉得,明明是夏天,还真是有点冷的背脊发凉。他还在这麽想的同时一边漫步於长满浮萍与荷叶的大池塘边,他拿起一旁半截竹枝,用细长的扁叶轻轻的点了点水面,泛起的涟漪惊动了池底的花锦鲤鱼。

却也在那涟漪逐渐缓落下来的时刻,令江知凡看清了。他会觉得凉,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他的背上趴着一头,欧不,是一颗巨大的头,他的样子彷佛是个小宝宝死命抓着江知凡的後颈,那颗头颅只长了一丁点的毛发,其余都是血盆大口的范围,怪物没有下巴,只有长着像是青蛙鼓囊的泡泡在一收一放。

巨婴彷佛注意到了江知凡因注意到他而僵在原地忘了放声大叫,他接着张大了没有牙齿的大口,准备要一口吞入傻楞的少年。後头则有个男人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巨婴的後颈,拿起口袋里的一张黄色符纸贴在了巨婴的大头上。

江知凡已经被吓到说不出话来,他眼看着被贴上黄符的巨婴脱离男人的手,冲他要咬过来的同时便在黄纸突然焚火烧身的状态下在空中成为了一道美丽的画面。

机灵的小子挪动身子往旁边一倒,被烧成乾屍的枯架一点声音都没出的落入池塘,花锦鲤发现有零食便争相恐後的抓紧着吃残渣,很快地便没有枯骨的身影。

「我、…我!那是什麽东西!怪物!恶灵!你是谁!」

江知凡一下提出了很多个问题,很顺利的站起身之後原本以为会跟男人平视,没想,这男人长的一个高个,将近一八五高!他才一六五!怎麽跟二十分分差平视?!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仅是眯起了眼。

「你…──不怕麽?」男人说。

「怕啊!我怕死了,可是我更想知道那是什麽?说不定那是生物学上的新发现!我可以替他命名江氏树蛙之类的…?」

男人翻了一个白眼,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还担心着从头到尾都坐在老人棺上的"蛙鬼"会不会发现他是除妖师而冒然攻击,没想,竟是跟着一个少年跑了出来,还很爱这个人一样的坐在他肩膀上开心的唱着青蛙歌,看来牠是真的很喜欢少年。

然而这一位少年却也没因为这怪物而吓昏,看他额头被开过光的样子才没个几天,第一次看到妖怪竟然就能如此坦然,说不定能成为除妖师的接班人,结果竟然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