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妍突然不知道该说什麽。

凝视着她的眼眸深邃而明亮,彷佛暗夜里的星辰,而她在光芒深处看见了自己,心脏顿时像被什麽东西扯住了似的,每一次心跳都难受得想哭,可偏偏止不住左胸口失速的跳动。

明明是在质问,顾深的语气极尽温柔,将她上一刻尚在熊熊燃烧的怒气彻底掩熄,柔和似水的目光轻轻地包裹所有的她,让她几乎产生错觉。

产生自己被他深爱着的错觉。

如浪似涛的情绪淹没了她的理智,卷起压抑许久的感情在心尖上起舞,她被击得溃不成军,倏地红了眼眶。

「……他要你的命。」

声音有些沙哑,尾音虚浮,即使乌灯黑火,顾深看不见她通红的双眼,也一定知道她快忍不住泪了。然而她此刻根本顾不上羞耻,只能任由迸发的情绪将自己吞噬,任由藏在心底的情意控制她的双唇。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无法停止了。

「就算知道周显快来了,也不能保证莫托里和他的手下不会在那之前就对你开枪。」她急急说着,似想藉加快语速压制涌升的酸楚,「有人干扰局势的话,我认为你会有更大的空间发挥,甚至不会受一点伤。」

「那你就能容许他们对你开枪?要是我再晚一点或是子弹打偏了,躺在血泊里的人可能就是你了。」

他用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那里有些湿润,但始终没有泪水流下。知道她脾气倔,憋得内伤也不会示弱,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便在胸口处扩散。

「对方只剩两个人,即使你不冒险我也能解决他们。」

「你怎麽那麽笃定?当自己真能上天入地了?」她固执地不肯接受。

倘若时光倒流,她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眼前的男人定定地看着她,陷入沉默。

当她以为今日的对话只能到此为止时,微哑的声音飘进耳里,抛开了平日的从容自信,透着与他极不相称的卑微。

「你为什麽,就不能相信我一点?」

一字一句,都剜着她的心口。

强忍着的泪水好不容易熬过质问,到这里却被轻易挑了出来,她再无法保有足够的心思去压抑,晶莹的泪滴接二连三滚落。

并不是不相信他。

她抬起头,朝他扯出一抹苍白的笑,令顾深有一瞬的怔忡。

「因为我赌不起啊,顾深。」

一句简单不过的话却极具冲击力,好似有人在阒寂的夜里投下火药,炸开时形成的风暴肆意袭卷天地间的安宁。

「我没办法以你的性命为赌注,我身上的一切都能成为代价,只有你不行。」双手贴上顾深的脸颊,他的热度渡到了冰凉的掌心,渐趋於同温。

命运残忍地夺去她幼时的所有,剥离她心上名为爱的情感,没想到因为他,她依然能有温度。

无可抑制的恋慕突破理性的警戒线,泪水在脸上纵横,毫无形象可言,她已经忘了她与他正在争吵置气,满心满眼只剩下面前的男人。

顾深握住她的双手手腕,欲言又止,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沉痛表情,单是看着就让人的心绞得疼。

无声对视一阵後,顾深低头,缓缓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隐约感觉到将要发生什麽事的舒妍则眼神闪躲,被逼得退无可退,只能紧贴门板。

她用力地闭上眼睛,所有感觉瞬间集中到了唇瓣。

先是蜻蜓点水般的相触,确认她没有排斥後是试探性地碾磨,他将她的手按上门板,动作轻柔得令她又涌出一波泪水,沿着脸颊汩汩滑落。

他短暂离开她的唇,让不自觉屏息的她有换气的空间,同时吻去垂在眼角将落未落的泪。

「别哭。」

他低声道。言罢,重新吻上她的唇,这回他加重了力道迫使她仰头,退不了,也逃不开,完全受控於人。

第一次与人接吻,她回应得吃力,顾深又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强势夺取,让她几乎招架不住,脑袋里七荤八素,只能被动承受着如狂风骤雨般的甜蜜。

呼吸困难,心跳如鼓,求生本能使她启唇想要吸取新鲜空气,竟被在外逡巡等待的舌头趁隙而入,她吓了一跳,想躲,身体却因为顾深的禁锢无法动弹,舌头很快被攫了去与他的纠缠。

冷静自持的外表下藏着的火热心性,彷佛能将她一并点燃。

呼吸被悉数夺去,泪水早已被灼烫的肌肤蒸乾,灭顶的情潮将她的心填得满满当当,即使在这方面没半点经验,如此激烈的吻和不断升高的体温也让她察觉了非同寻常的气氛。

她偏头欲避,完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深堵了回去,勾缠一会儿,他转而吻上被莫托里啃咬过的地方,像是要把对方留下的痕迹清除乾净似地吮咬,直到她轻呼了声,顾深才停下动作,将话语权归还给她。

「要说什麽?」

他低头与她额头相贴,声音有些哑,像是在隐忍。

舒妍再怎麽劝自己忽视也是徒劳,心头上的男人因为她而情动,如何能无动於衷?

但是,他是她不该爱上的人,若是跨过底线,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顾深见她迟迟不语,舒展的眉头又有聚拢的迹象,松开她的手腕,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从後颈滑入发间,将她轻拥入怀。

「不用有压力,我不会做什麽。」

听出他声音里未退的慾望,她不知道怎样的字句才能表达此刻的感觉,只能闷声回应。

耳朵贴在顾深的胸膛,心跳清晰快速。

没有亲口说爱,但在这刻,她似乎能触碰到他的真心。

凌晨才返家,当日又非假日,没几个小时便要上工,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尴尬得很。

舒妍洗过澡後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擦拭湿漉漉的发尾,直到半乾才拿起吹风机,一边对着脑袋发送热风,一边回想昨夜的事以及方才差点失控的吻。

脸颊一热,她甩了甩头,把令人羞赧的画面与感觉从脑海里抹去,设法让思绪往其他事情集中,然而思来想去,果然关注点还是在顾深身上。

莫托里被捕,桑国集团的人应该会为了争权夺利和後续继承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暂时不会有动作。改朝换代经常就是这麽回事,正如她所在的组织,身居要职的人争破了头,而底下的人即使天地异变也照常度日,彷佛什麽都没发生。

相较於这些她并不陌生的事,顾深从未提过的过去才更令她好奇。

关掉手中的吹风机,房间顿时落了一片宁静,她用手耙梳着发丝,思考是否该寻个机会让路衍调查一下。

门被敲响,她抬头向门口看去,顾深双手抱胸斜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还不睡?」

「快上班了,我怕沾了床就起不来了。」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吻,她呼吸一紧。

「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他声音清冷,让人完全无法把此刻的他与将她吻得昏天暗地的人联想在一起,彷佛只有她还陷在里头。

情意被他结成了美丽的蛛网,诱惑她主动靠近,但是当翅膀被丝线缠绕,她才惊觉这是一道陷阱,而他早已现出猎食者的原形,等待她挣扎自缚。

愈想愈来气,舒妍板起脸,冷冷应了声「喔」便不再搭理顾深,迳自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东西归位,随後又从男人眼皮子底下走过,进了浴室。

顾深哪里猜得到一句自荐为闹钟的话能引起舒妍跳跃的思考,把他想成了勾引後就不认帐的人。

站在原地望着浴室里的舒妍拿起牙刷牙膏,映在镜子上的脸显然不太开心。

「为什麽生气?」

「我没有。」

她透过镜子与他对视,但一下子就移了开来,可顾深已经捕捉到她深邃瞳眸中的冰冷,如利刃般带着风雪和刺骨寒意向他挥来。

舒妍状似无所谓地刷牙,心里其实隐隐期待顾深能察觉她的想法,向她解释、告诉她她在他胸口听见的心跳声并非虚假作戏,毕竟除了那个吻,没有其他事物或迹象能证明顾深与她抱持着同样的情感,使她不禁怀疑起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浮梦泡影。

明明是个成人,还是个身负任务的警察,却为了儿女私情使小性子,她为自己的幼稚感到懊恼,弯身掬了把水漱口,发泄似地吐掉。

挺直腰背时猝不及防地触到一股温热,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手已经绕过她的腰侧从後将她搂住,属於男人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酥麻感以耳朵为中心向外扩散,骨头彷佛要融化在他醉人的嗓音里。

「那你为什麽愁眉苦脸?」

本来就是闷气,又因为顾深的拥抱吓得消了一半,她一时找不着理由,支吾半天没给出个完整的解释。

顾深也没催她,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

「你放开我。」舒妍掐了掐他的手臂,却没真狠下心,力道轻得像是挠痒。

「只是什麽?嗯?」

男人从鼻腔深处发出了声,挑高的尾音性感撩人,让她浑身一僵,心跳也有了几秒空白,她暗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