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魔•未央曲 — 第十七章 清池之役（三）

伶舟御风虚弱道：「我的好闺女……爹爹我，是盼不到你与小一成亲的那日了……」

伶舟璇玑的眼眶泛着泪水，直摇头，「不！阿爹！您不许死、您不许死啊！武陵源需要您，仙族需要您，您可是仙尊啊！」

语毕，她失声大哭。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最强大的人，所以从未思及失去，然而，死神如今就要攫走他的性命，实让她措手不及。

闻此，伶舟御风怅然若失的问：「我是仙尊，我是武陵源掌门，我是天下苍生的指望，但我更是你的父亲啊……你难道，不需要我……」

他苦笑，她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落泪，眼神茫然。

那一刻，他扯了扯嘴角，说不出话，只觉，胸口火热热的疼痛，但非来自却邪剑，而是更深处的，人尽皆知却独独她不知。

两人对视，再也不语。

她突然放开他，离他几步的距离後，自腰间抽出太原剑。

他原先昏沉沉，却在见到刀光的刹那瞬间清醒。

大风袭面，她长发当空乱舞，神色决然，血红的盔甲成了一件极美的红衣裳，让她成为赤地里最美的花朵。

她仰头高跪，双手举高太原剑，对天呼喊：「天、地、海诸神在上，有仙族武陵源伶舟璇玑於此，以太原神剑为誓，以清池亡灵为证，敢诏告於太原，愿以己身元神换取家父伶舟御风之命，恭此上愿，叩谢拜恩。」

语毕，她向东方磕头三回。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毅然决然，都将不复。

伶舟御风慌了，连滚带爬的欺近她，异常畏惧，「璇玑！你要做什麽？你别做傻事啊！」

然而阻拦，都已於事无补。

伶舟璇玑拄着太原剑起身，眼神凄凉，但嘴上挂着笑容，低头看向他，「阿爹，是孩儿不孝，对不住您……答应孩儿，有生之年，莫再与魔族交手……」

顷刻，她直举起太原剑，猛地狠狠的插入心口。

伶舟御风目眦尽裂，凄厉大吼：「不！」

痛心嘶吼的同一时刻，太原剑闪出耀眼亮光，万丈熠耀灼目，让在场之人都无法睁开眼睛，在这道大光之中，伶舟璇玑的身体向上飞起，伶舟御风想抓住她，但只扯下了她身上的某片甲胄。

霎时间，天空瞬即暗却，一道雷霆迅雷不及掩耳的自乌云中射出，打落在伶舟璇玑的身上。

那一刻，清池静了，大家夥手上的动作都止住了，望着她，那缓缓坠落的屍体，被他接着。

伶舟御风恍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她，那个，他这辈子最深爱的独生女，只是喃喃开口：「璇玑……」

待那会儿劲缓过来，他直接抱着伶舟璇玑的屍体放声痛哭。

却没人发现，自她从献祭太原的那刻，他已迷惘的从九婴的身上踉跄跌落，栽入黄沙里，又浑浑噩噩的爬起，朝着她的方向走去，那一步又一步的血色足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在他眼里，六界倾颓、生灵涂炭都可以是过眼云烟，唯有她的死……

她明明就答应他，答应他，在这一战後就要与他私奔，一走了之，从此再无羁绊、再无牵挂……

她到底为什麽要死，或说，她凭什麽死？

刹那间，他止住了步伐，只觉得自己何等的悲哀，满腹的委屈无处可发泄，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居然毫无资格在她的身边，只能远远的眺望着，什麽事都做不成。

他笑了，笑的极其难看，「死的好，死的好啊！解脱了这一切，了却了与陶宸和与我的关系，还成了父亲的好女儿，成了仙族的恩人！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哈哈哈哈！」

他又哭又笑，形同癫狂。

「大殿下，节哀顺变，保重……」自九婴幻化为人形的玄阳，在他身後怯声说道。

他蓦然转身，脸上挂着微笑，那抹笑有太多的情绪，理不清是牵强、凄厉、痛苦、哀恸、绝望、麻木……

玄阳瞬即跪下，不敢多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暂时按下了轻狂，收敛情绪，方轻喃：「起来吧。」

他低声苦笑，「我不会做傻事，何况，也容不得我做……」

「是……」

「递完降书，处理完魔界的事之後，我会再回来世央。」他再次一笑，恍若脚下并非践踏着屍骨，而是漫地凋残的白花与红花。

百年业，成因果，此曲未央，祸及万万户。

还忆当年。

还忆……

不如不忆。

不如无当年。

无忆。

（完）

文曦202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