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度,古陌荒阡,世央。

向来热闹喧嚣、人烟阜盛的市集上,现如今却空无一人,萧条冷落,就连耗子群都销声匿迹,毕竟谁人不知,此番二度那帮仙族与魔族就选中了此地斗法大战,再不走,就只有被这群会法力却不长眼的大家伙挨打的份儿,居民边埋怨边收拾随身家当,匆匆离家,深怕再晚一步,纵插翅亦难逃此大难。

街上,是难以言喻的诡异,弥漫着诡谲阴森的氛围,无声无息的窒息难耐,是死寂而非宁谧,整个世央恍若一座死城,濒死却如已死,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落日挫西,残阳半隐山岳,天边血红,尤其诡特胆颤。凄冷长街上,只剩一瞎眼老苍抱着斑驳的琵琶,他正坐在瓦舍的勾栏上,迎晚风夜幕垂垂老矣。老人一生卖唱,如今体衰气短,无亲无故,当众人在逃离世央之际,无人带上他,或说,曾有人好心的想带上他,却被他一口拒绝,一是,他身无分文,无法给予对方回报,二是,他眼瞎身体又不好,不堪奔波,带上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三是,他有感自己时日不多,宁可守在原地,落叶归根。

夕照他乾皱黝黑的皮肤,那是长久岁月与今年炎夏的痕迹,顶上白发稀疏,粗劣的布衣罩着清癯的身子,肋骨清晰可见,脚底因长年行走而反覆皴裂。他正抱着琵琶,那把陪他数十年的生财家伙,命因它始,也将随它而灭。

他枯瘪的手指不似从前灵活,甚至,还有些颤抖,但他仍是缓缓的交织那一个个的实音与虚音,因力虚而不似从前铿锵有力,却在微弱里透着在这世间打滚的韧性,音,永远是那几个,却成了迥异多变的情绪与故事,此回,不说激昂壮烈的争战,不说抒情感怀的民风,单纯,发自一生的城实,如泣如诉的道尽这场人生。

他沙哑的吟唱,声音如枝上落叶,在残风中摇摇欲坠,沧桑零落,「浮世总三关,绮罗玉馔一时珍,龙衮白衣总归尘。云雨春宵何薄情,人间如梦屡回身。眷忆悔犹在,慨然今昔,那盼早知晓,人生莫重来。得与失,得与失,得还念失,徒惆怅,徒惆怅。

绮罗玉馔一时珍,龙衮白衣总归尘。云雨春宵何薄情,人间如梦屡回身。空而来世,虚然撒手,生死如随影。何处逃脱,无计可左右,此恨无绝期。生与死,生与死,生而为死,白苦乐,白苦乐。

绮罗玉馔一时珍,龙衮白衣总归尘。云雨春宵何薄情,人间如梦屡回身。情缘皆相生,怕为商参,隔越无限心伤。独守楼,独守楼,望尽无涯年岁。香墨染尺素,尺素有限,此情无穷无穷。相思,牵牛天仙隔云汉,脉脉遥相望。风与月,风与月,风起云月,枉相识,枉相识。

阴阳相隔,邈邈念想无期,酩酊贪欢。」

人生总三关,分别是得失关、生死关、风月关。那些名利得失、生离死别、风月情长皆是执着,执着是欲,而欲注定乐苦相随,成了继续向前的羁绊,不过那一「贪」字,然而,回头观看,却发现那一切都将过去,却偏偏总和自己过意不去。放下屠刀还易,抛舍执着方难。

在他吟唱的同时,世央清池畔,杀声震天,是场前所未闻的惨烈鏖战。

世央位在古陌荒阡的中央处,在这里,看到三度六族的各色人种实在不足为奇,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结界、法力的束缚,六界的任何人都能在此来去自如,自然而然成了贸易的集散地,此乃优点,却也是缺点,正因为没有结界,而让每一场两族之间的大战都会选在此处开打。

至於清池则位在珩山半山腰,虽不富庶丰饶,早些年却也住着一群居民,後来随着接二连三的地震,让此处被破坏的脆弱支离,使大部分的人都逐一撤离,仅剩零散几户散布於此处,这也正是仙、魔二族选於此开战的原因,一来,世央无法力结界的束缚,对於双方的法力施展皆公允,二来,这里算是人烟罕至,波及到的无辜损伤较少。

这是第三十五个日子,两军相战已逐渐胶着,紧绷过久就将疲乏困顿,若能见胜负,或许还有些企盼,然而,不分轩轾的战况与死伤,足以消磨两方的士气与耐性。

此一战,原先青翠蓊绿的山谷如今却横屍遍野,鲜血染透了澄澈明媚的清池,成了一口骇人可怖的滚烫岩浆,彷佛隐约间,还能听到土壤所吸纳的冤血之声,幽然壮烈,恨声干云。尘土翻扬,硝烟滚滚未止,烟尘後,是法力与厮杀的震荡,代价,是荒烟蔓草与赤地千里。

有人倒下,却前仆後继,小卒永远是纤芥,轻贱的死不足惜,无人问起他们的曾经,或说,不够特别的人,是无法被记住的,因为将有更多同质性的人取代他们,而後,也同样被取代、被遗忘。

或许有时回首,将会迷惘,这一切是为了什麽而战?

高超的理想与摸不着形貌的尊严,或许对於一些人而言,与其何干?

然则一声令下,干与不干,孰说算?

在黑白交错的身影中,寒靡情身披甲胄,骑在九婴之上指挥魔军突袭,只见,他一手执着无衋掩面,另一手舞着宝剑抵御迎面而来的攻击,顺势反攻。在他之上,悬於最高之处,一赤发、一墨发正团团厮杀搏斗,整整,好几十个日子他们都盘旋在上,没有停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