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南华仙岛。

此晚,并非独身之夜,除有海声,另有她的存在,相佐着一壶茶和一天星。

她沏好茶,替他添上一杯,再为自己。

再好的茶於他而言,只剩下辨别凉、温、恰好与烫口的差别,但是是她沏的,所以又嚐出了别种滋味。

「师兄,你种的栀子真好。」饮尽,她又为自己添上一杯,「冲泡的栀花茶特别顺口。」

「是吗?」他温柔一笑,「倒让我想起,你之前和我讨了栀子酒,没几杯就喝茫了。」

她嘟着嘴,「那会儿是空腹饮酒,又喝的急,才糊里糊涂的醉了。」

「所以,你想雪耻?」

她讪讪打退堂鼓,「不了,我喝茶。」

夜来凉风阵阵,再摇只团扇,今宵也算是凉爽快意。

他静静闭上眼,享受着此时此刻的清闲。好希望日子就这样静滞不前,让她永远就这样待在这儿陪伴着他,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师兄,你困了吗?」她问。

他睁眸望向她,「没有。」

「那为何要闭上眼睛?」

他垂眸,「看着星星,会情不自禁的算命,算来心伤,那便乾脆不看了。」

她一愣,「师兄,接下来有何心伤之事?又是谁心伤?」

他凝视着她,一时间语塞,「别问了吧。」

知晓天命之人,是一刻不得闲的,因为他早已算到,接下来二度将连连出事,甚至,是发生惨绝人寰的悲剧,那是对任何人,甚至是对他,椎心蚀骨,无比残忍,他怎敢起口与她说呢?何况,在不对的时间泄漏天机,是会受到报应的。

她忽然这样问起,不知怎麽的,看到她,竟然更想哭,陶宸直别过脸,让自己的情绪缓一缓,良久,才道:「好久好久以前,我便知道每一个人的命数,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结局,我却无法和你们说起,不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还是因为我只知道果,却不知因与过程,只能看着你们一个一个的步向定局,我却……永远只能袖手旁观……」

他望着天,又道:「是不是,明知道将来会发生什麽,就失去了选择与任性的机会?可当每件事於我而言就是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横竖都是那样,我活着又有什麽新奇的意义?然而任情後,又觉得自己愚蠢无比,因为,我哪能扭转既定好的命运呢?」

伶舟璇玑静静地注视着他,想说什麽,却又把话吞回肚子里。

他又说:「都怪我筋骨差,对灵兽、仙草不感兴趣,师父才教我相命之学……如若能再让我重新选择,我真想对相命浑然不知……」

纵使事实已明摆在眼前,看似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过日子,实则,他也过得一塌糊涂,正是因为已经知晓未来命数,而使得随心所欲成了痴愚,而无动於衷又死气沉沉,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或许,是他尚有执着,所以无法在仙道上得到真正的解脱,然而,成仙有什麽好?如果人生能够再重来,他宁可自始至终就只是一只平凡的兔妖。

「师兄。」她轻声唤道:「你会恨我吗?」

「未曾有恨。」

「那你会记得我吗?」

「永远记得。」

她笑了,浅而温存,「原来人生一场,到头来,不过就是求一个旁人的念想。」

他苦笑,「你又如何知道你比我命短?」

「我自己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性格吗?」她叹了口气,「我这性子,偏偏又遇到那些事,我洒脱不了,无法视若无睹,却又无能为力。」

他没反驳。是啊,他俩都无济於事命运的作弄,但正是因为性子:他之所以可以继续活着,是因为他放弃去求个明白,而她却无法坐视不管,总会想破头的去寻找一个方法来解释、解决。

他说:「宽些心,日子还是能过的。」

她说:「却过得痛苦,没意思了。」

他说:「人生有苦有乐,放下苦痛,那些快乐值得你活下去享受。」

这回,她只是苦笑,「是吗?」

此时,鴖鸟自海面翽翽而来,近看,才发现牠的鸟喙衔着一个玉佩吊饰。

陶宸伸出手,牠优雅的飞至陶宸的手臂上歇息,任他取下牠所传递之物。

伶舟璇玑呼唤牠前来,剥给牠一些糕饼碎屑,也盛了一小碗的水给牠,让牠能好好休息。

招待完这只辛苦的送信鸟儿,她才走到他的身边,见他正将玉佩放在右掌上,口中念念有词,半晌,他沉默,静静的听取从玉佩感应到的讯息。

见他久久不语,她不禁焦急问道:「师兄,你怎麽不说话?发生什麽事了?」

「不大好。」他说:「师父派遣三师妹夜袭魔尊失利,师妹被寒儵压下。」

「什麽?」

他又说:「魔界西边发生三部之乱,正在荡平。」

她不敢置信,「怎麽……一夕之间就出了这麽多事……」

「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做足月子,静养身体,时间到了,我也要送你回去武陵源,让师父少挂心一件事吧。」

「师兄,你就告诉我,现在是不是只一个头,这日子正要开始难过了?」她无力地望着他,问。

他神色黯淡,先是挣扎了会儿,才道:「再难过,还是过的了,不是吗?」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究竟有谁过的了,有谁过不了。

她懂了,只是微笑,把那吃饱喝足的鴖抱进怀里,「我带牠去鸟舍休息,师兄也早些歇息吧。」

「那晚安了。」

「晚安。」

这一个月於他们而言,或许,是奢侈的平静与幸福,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段时日将是暴风雨前的最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