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我们所见到的星光,都是从很久以前的过去,来到我们面前的。」指着手边的照片,青年兴奋地说道:「也就是说,当你正在为某道明亮的星光感到惊叹时,说不定,那颗发出光芒的恒星早已不在了。」

「喔……是这样子啊。」刘卉佳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面对青年的热情,她有些不知该如何予以回应。

九月,刚进入大学不久,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麽新鲜。

在热闹的社团博览会上,众社团为了吸引目光而各出奇招,但不知怎麽的,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颇为僻静的天文社。

因为招牌做得并不明显,又只有一个人站在那,她本以为是谘询处还是啥的。

察觉到自己打量的目光,那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社长,立刻就像是打了鸡血般提起了劲,翻阅着手边的相册,开始和自己畅谈起浩瀚的星空。

「……抱歉,同学,我自顾自的说得这麽起劲,你不会觉得很无聊吧?」望向刘卉佳,从对满天星辰的热爱中稍微回过神来的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会、不会、一点也不无聊……事实上,感觉还挺有趣的呢,真的。」身为一名温柔善良的新生,刘卉佳实在是不好意思初来乍到便泼同校学长一头冷水。

「真的吗?那麽可以请你留一下资料吗?之後的迎新活动,也请来参加吧!」

「……诶?」

「在这张表格上,留下你的姓名、学系和电话就好了,活动的讯息,之後会以简讯通知你的。」

「咦?痾……喔,写在这里就可以了吧?」

……

以上,便是刘卉佳加入天文社的契机。

她至今也还说不清,自己当初为何会那样傻呼呼地去参加迎新活动,後来还乾脆就待下了。

……或许,是社长对星空的那股热爱,稍微感染了她吧?

一直以来,她都很喜欢人们为了锺情的事物,努力付出的模样。

那是她心中最为向往的美好形象。

社长的名字叫做游若行,是大刘卉佳一届的学长,虽然专攻的是地理,却热爱着那些远在光年之外的浩瀚星光。

「我们所在的地球,也是一颗星星啊,虽然,没太阳那样的恒星闪耀就是了。」当刘卉佳有些打趣地问着游若行的创社初衷时,游若行这麽回答道。

平常看起来温和而有些腼腆的他,唯有在提及自己所喜爱的天文学时,才会像这样流露出朝气蓬勃的强烈热忱。

没错,这个天文社是游若行去年和两个朋友一同创立的,不过创社至今,其中一名友人已投入吉他社的怀抱,另外一名则是整日忙着约会,难得在社课中露上一面。

如今的天文社,已是名存实亡,面临倒社的边缘。

也难怪游若行当初在摊位上见到自己时,情绪会那样激动了,那或许可以称得上是绝望边缘的一线曙光了——刘卉佳不由得这麽想道。

除去那两名幽灵人口般的创社元老不算,这一届的天文社,除了刘卉佳以外,还另外招了一名数学系的新生,勉勉强强算是凑到了初创时的规模。

虽然和那两名幽灵学长相比,这个新招的数学系新生,看起来也不是那麽靠谱就是了……

正当她这麽想着时,教室的门被打开了,一名高大的少年迈步走了进来。

说人人到——刘卉佳还只是在心里想一下他的坏话呢,眼下这正主就来了。

这位名叫严守衡的新生,在刘卉佳的这一届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一是因为他帅——虽然穿着简单朴素、没做什麽多余的打扮,但在人群之中,他的高颜质还是显而易见的。

特别是放在一群同样不怎麽打扮的理工阿宅之中,他的相貌,更可谓是出类拔萃。

二是因为他怪——或许大部分的天才都有些怪癖吧!不同於时下大部分的同龄年轻人,在校成绩优异的他,以练习奥数题目为闲暇时最大乐趣,平常聊天时,也时常张口就是一串复杂的数学公式。

套句某知情人士的话讲:跟严守衡聊天,有时会让你一度怀疑,你们俩使用的究竟是不是同一种语言?

这样的严守衡,为何会想要加入天文社,就如同其题册中那些艰涩难懂的习题一般,对刘卉佳而言,一直是个谜。

刘卉佳有些担心他哪天就退社不玩了,如此一来,这个社团也就离倒社不远了。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虽然看起来不怎麽有干劲,但至今为止,严守衡倒是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堂社课。

这也成了难解的谜团之一。

眼下,正当游若行以投影片和社员们分享自己这些年的观星经验时,严守衡看起来虽然不是特别起劲,却也没感到不耐,只是偶尔会默默地低头去作他那些深奥的数学题罢了。

……好吧,刘卉佳大概知道,严守衡之所以会选择加入天文社的原因了。

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但学校仍是希望新生们都尽可能找个社团参加的,对严守衡而言,能有个像这样悠闲地作奥数题的空间,岂不乐哉?

而即便看出了严守衡的人在曹营心在汉,游若行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只要大家都能觉得开心就可以了,毕竟不是上课,不需要那麽严肃。」)当和游若行聊到这件事情时,他是这麽回答的。

毕竟有了那两位幽灵学长的先例在前,此时的严守衡虽然也没什麽参与感,但好歹人是实打实地坐在这呢。

低垂着眼帘,手中的笔不断在纸面上刷刷舞动着,今日的严守衡看起来仍旧相当忙碌。

「你究竟是在写什麽?写得这麽起劲……」认识一段时间後,刘卉佳也不会被其初见时略感高冷的外表所惑,能够主动开口搭话了。

……不像传言中那麽夸张,大多时候,他们还是能用同一种语言沟通的。

此时的她见到严守衡似乎已进入了浑然忘我的无我境界,不由得凑上前去,好奇地低声询问。

这一举动却将严守衡猛然拉回了现实。

他倏地就阖上了题本,神色不知为何地感觉有几分慌乱。

「……你看不懂。」迅速整顿好情绪後,他淡淡地回了句。

小气--刘卉佳这麽以口型对他说道。

此时,台上的游若行讲解也恰好告了一个段落,注意到了台下坐得很近的两人。

「像这样透过观看投影片了解星空,或许还是没意思了些。」他将投影片关闭,打开了教室的灯。

原先昏暗的教室顿时亮如白昼。

「既然是天文社,还是得实际去观星才行……所以,下一次社课,我们就来举办个观星活动吧!」游若行冷不防地就下了个这样的结论。

刘卉佳、严守衡:「……诶?」

刘卉佳再次感受到,游若行是个多麽富有行动力的人。

说是要观星,其实也用不着跑到什麽大老远的地方。

他们的大学位置接近山区,光害并不像大都市那样严重,入夜之後,能看到的星星还是不少的。

而透过社团的高倍率望远镜的辅助,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星光,似乎也被拉近到咫尺的距离。

「学长,我真没想到,不用跑到大老远的深山里面,就能将这些星星看得这麽清楚。」站在某栋教学大楼的楼顶上,刘卉佳对於举目所及的美丽景致,由衷发出感叹。

开学至今,也已经有两个月了,但整日忙忙碌碌的她,何曾抬头好好看过自己所在地的这片天空呢?

身为一名艺术生,她知道新鲜的刺激对创作是很有帮助的,却没想到,有时候最新奇的体验,正是藏在自己的最熟悉之处。

现在的她,已迫不及待地想将这片美景,搬到自己下堂课的画布上。

「这栋大楼的视角是最好的,不过宿舍那一区,也还不错。」游若行愉快地和自己的社员们分享着,「当你们念书念累的时候,不妨偶尔上顶楼去看看,肯定能有不一样的感受的。」

虽然就读於美术系,但刘卉佳觉得,对美的欣赏,大概是一种人类生来便具有的本能。

不需要专业的知识,也不需要复杂的理论,只要顺从着自己的感觉,去感动、去感受。

对感性的自己而言是如此,对於理性的严守衡,或许也是一样的。

此时的他,正遥遥地望向了游若行方才所说的,宿舍所在的区块,不知在想些什麽。

可以确定的是,今夜的他很投入,难得没将心思扑在他的那些奥数题上。

这一夜,他们俩听游若行说了很多:有关那些天上星辰们的名字,以及在它们背後的故事。

从这一刻起,刘卉佳才算是真正对天文学燃起了兴趣。

「那边最亮的那颗星,便是天狼星了。它是大犬座的α星,在古代中国,主侵略之兆,是灾厄的象徵;在埃及,则是人们用以避祸的重要示警,因此而受到尊崇……」游若行饶富兴味地笑了笑,「同样的一颗星,在不同处的不同人们看来,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很有趣吧!」

「我不懂那麽多,只是觉得,它的模样很漂亮就是了……」刘卉佳往望远镜的目镜望去。透过层层透镜的折射,天狼星的星光,看起来是更加明亮耀眼。

彷佛伸手便能够触及。

「学长,天狼星距离我们地球有多远呢?」她不由得有些好奇地问道。

游若行:「天狼星与地球相距约8.6光年……嗯,用个比较好理解的方式来比喻:如果以时速200公里的高速铁路来看,我们要到达它的位置大概需要……」

「四千多万年。」一直沉默着的严守衡突然答道:「就算二十四小时行驶,毫不减速,等到达天狼星,也是快五千万年之後的事了。」

刘卉佳与游若行有些讶异地望向严守衡。

严守衡:「……怎麽了吗?」

「没什麽,只是觉得学弟你可真是台人体计算机啊!」游若行说出了与刘卉佳共有的疑惑:「这个答案应该不是你预先背好的吧?」

闻言,一贯淡定的严守衡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没什麽,就是觉得…满有趣的。」他抬头望向星光漫布的夜空,「光年、星等、星体质量……天文学里其实有很多数字,看星星的时候,我时常会不自觉的去计算这些有的没的假设题。」

这似乎是刘卉佳第一次稍微了解到严守衡这位数学怪人。

她想,正如同自己眼中的繁星,代表着绘於画布上的各色颜料;游若行观星时,总是不自觉的将它们与各地传说串联起……严守衡眼中的星空,除了各色光芒外,肯定还充满着许许多多的数字吧!

肯定,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美丽。

……虽然对自己这个数学差生来说,感觉实在是挺让人头痛的。

「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对这些没什麽兴趣呢。」虽然已经差不多认命了,但见到社员对社课内容有热忱,游若行还是很开心的。

「……如果不是因为感兴趣,我又怎麽会加入这个社团。」严守衡低声说了句。

「我还以为你是在其他事情上感兴趣呢。」想起那支在题本上刷刷游走的笔,刘卉佳不由得揶揄道。

对此,严守衡却没有否认。

「确实,天文学虽然有趣,但我真正感兴趣的其实是……」说到这里,他不知为何地停顿了好一会,「其他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严守衡说到那句「其他事情」时,刘卉佳听见他轻轻笑了下。

好吧!天才的内心世界真的很难懂。

不过如此看来,短期之内,他们应该都不必再担心倒社的问题了。

……

「好了,接着只要把望远镜拿回社团教室去放就可以了。」将拆卸过後的望远镜放入收纳袋中,游若行说。

望远镜有两组,因此也被整齐地收在了两个袋子里。

「让我去吧!」刘卉佳自告奋勇。

今天的望远镜是严守衡帮忙搬来的,并且由游若行负责组装,身为社团的一员,她想,自己也要尽一份力。

游若行:「不过两组要一起拿的话,其实还挺沉的,不如我……」

此时,却有一人率先上前,拿起其中较重的一袋。

「我来。」严守衡将背袋扛在肩上,看起来是毫不费劲。大概是平常有运动的习惯吧!这位脑袋聪明的天才,身材看起来也不差。

「我有东西落在社团教室里了,刚好顺便过去拿。」别过视线,他低声说道,语气是相当的无所谓。

「那就麻烦你们俩啦!」游若行笑了笑,「真的是个可靠的後辈呢!」

严守衡没有对此评论做出回应,转身便准备离去。

愣了一会,刘卉佳也扛起另外一个袋子跟上前去。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但教学楼里仍有部分教室亮着灯,看来喜欢在夜里活动的,并不单只是他们这一组人马而已。

「严守衡,别忘了你落下的东西啊!」见严守衡锁上教室的门後就要离去,刘卉佳连忙出言提醒。

严守衡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刘卉佳说的是什麽。

「没有什麽落下的东西,走吧!」半晌,只听他这麽说道,落锁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刘卉佳这也逐渐意会过来了。

「严守衡,其实你这人还挺不错的嘛!」就是有点不乾脆,帮人还得要找个理由。

「要不你本来把我想成哪种人了?」

刘卉佳在心里斟酌了好一会,「一个数学很好的……怪人?」

「……後面那个字就免了。」

刘卉佳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想,永远不要用你以为的第一印象,去评断一个人。

即便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观星者,也不敢说对一颗星星的了解是完全的透彻真切呢,更何况,「心」永远是比「星」更复杂的东西。

但正如同高倍率的望远镜能够拉近人与星空的距离,在一点一滴的相处累积之下,也会拉近人心之间的距离吧!

至少这一刻,她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被稍微拉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