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温煜朗和关诚谅准时来到两个大人的房间前敲门,门後安静了好一会,才传来一句略带慌张感的「等一下」,是关圣令的声音。

门打开後,他们看见的只有关圣令。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温煜朗奇怪地问:「我爸在洗澡?」

头发还半湿不乾的关圣令「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不是约好一起吃饭吗?」

「天气热嘛,流了汗,老师就想说先洗。」

「喔。」温煜朗还是很疑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抓不到造成困惑的源头。想了想他又问:「刚刚才进去的吗?」

「进去一阵子了。」关圣令回答。

和温煜朗一块站在外头的关诚谅突然发问:「你们一起洗澡吗?」

心头一跳,关圣令摇头,刚想否认又想到不过几秒钟前给出的回覆,一时间竟然有些卡壳,好像怎麽回答都不对。他撒了谎,他们的确是一起洗澡,刚做过嘛,想多温存一下‧‧‧‧‧‧

这可不能和小孩说。

可疑地沉默了下,他皱着眉说道:「老师是在我之後进去的。」声音中带着细小的别扭和心虚,眼前两个单纯的孩子没听出来。

关诚谅歪过头,表情是平日人畜无害挂着微笑的样子,却让关圣令心里紧张地翻腾,一瞬间想要把自己亲儿子揉扁。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小子,平常看起来呆头呆脑,这时候却这麽敏锐,搞什麽啊?

「可是你看起来才刚洗完耶。头发还是湿的。」

听关诚谅这样一说,温煜朗也挑起眉,一脸内敛的怀疑。

爸和关先生的关系好到可以一起洗澡?

气氛慢慢诡谲起来。

关圣令心里已经把关诚谅的脸揉捏过上百次,这时候浴室的门开了,温澄探出头,脸很红──可能是被里头的热气蒸的,「等、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说完他缩回浴室里,挡不住声音的薄薄门板还没完全关上又打开,他对关圣令招招手。

关圣令探进水气氤氲的浴室里,「怎麽了?」

温澄抱着浴巾,小声地说:「小朋友还在外面?」

「嗯。」

「我没办法这样出去。」温澄尴尬又羞赧地低下头。目光可即之处,他身上有启人疑窦的痕迹,一些淡去但仍可见的咬痕、一些刚烙上去的鲜粉吻痕,根本无异於向全世界拿着大声公放声宣布他刚刚和人欢爱过一场。「衣服和裤子在外面‧‧‧‧‧‧还在包包里。」

他本来想说赶快洗一洗出去穿衣服的,可是一起洗,动作就忍不住慢了下来‧‧‧‧‧‧还有因为腰酸背痛不得不小心动作。

「我拿给你。」关圣令对他笑了笑,神情相当柔和,随即回过身替他拿了衣服。

「爸,你忘记拿衣服啊?」

温煜朗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让温澄久违地感受到什麽叫羞耻。那提醒着他,此刻他偷情般躲着孩子的耳目,未着寸缕,只因在这之前与人云雨缠绵过一翻。

把衣裤匆匆穿好,连头发都不吹,准备踏出门时他又被温煜朗推回去,「头发吹乾。」

温煜朗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他才是爸爸。

「可是‧‧‧‧‧‧」

「吃饭又不急。」温煜朗顿了一下,看向关圣令,看向他仍带着潮意的头发,「你要不要也‧‧‧‧‧‧?」

关圣令笑着耸耸肩。

等两人吹完头发,离开房间时,时间已经比约好的七点半又延後了近二十分钟。走廊里只有他们一行人,关诚谅和温煜朗走在前面,温澄和关圣令落在他们几步之後,肩并着肩。他们身高差不多,离得又近,手背不时相擦,一时心痒,温澄用食指试探性地碰了碰身边的人的手,马上被一把握住。

很有力地握住。

像不管发生什麽事都不会松开。

他愉快的偷笑落进关圣令眼底,於是得到了一个大胆地亲吻,落在太阳穴附近。

无声地相识一笑,他们想牵着彼此的手在街道上跳一支轻快的舞,对所有人宣告,他们正在谈恋爱。

正在幸福地热恋中。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眨眨眼,那些雀跃的时刻就变成脑内的回忆和相簿里的画面。

这次小旅行过後,温澄便要着手准备新生训练的相关事宜。两个月前他才目送学生毕业离校,这下他又得带新的班级,面对一群刚升上高中的懵懂新生,而且三年後势必会再重复一次相同的状况。

还有,这也意味温煜朗得北上准备住宿相关的事情了。

温煜朗将和他分开,在外地独自读书生活。

他也必须适应只剩他自己一个人的家。

想到这里温澄就有些闷闷不乐。他望着返程的景色,若有所思的眼神透着失落。

为了转换情绪,他靠着关圣令的肩膀看着手机里这几天拍的照片。他们在台南待了两天,今天早上南往高雄,因此相簿里最新的照片是一片阳光耀眼绚烂的碧海蓝天,好像还可以嗅到海水的气味。

然而此刻窗外的天空已渐渐暗下,再过不久,夜晚便会笼罩这座岛屿,路灯将点亮夜晚的繁华,再晚一些,皎月与星斗将馈赠一夜安眠。

感觉到他心情不好,关圣令放低了声音跟他说话。温澄聊天的兴致不高,关圣令也不勉强他,就陪着他回味这愉快的三天。

与此同时,坐在他们前面的温煜朗和关诚谅两个人的手指都在手机小小的键盘上灵巧地飞快移动,讯息你一条我一条,他们正在聊天,不能被听到。

因为他们谈论的对象就在他们背後而已。

温煜朗传送了一张照片,背景在英国领事馆的某个角落,照片中的关圣令朝温澄伸出手,反手,手心朝上,那是个要牵手的动作。温澄也朝他半伸出手,笑得眼睛里都是光,比海平面的粼粼波光还亮。

那时候从转角走来的他下意识把这幅画面拍下。他看见了那一幕,知道那两只手最後没有握在一起。

那两人马上就注意到他了,好像随时留意着四周风吹草动那般小心翼翼,一看到他便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好像那只不过是梦境一般的错觉。

温澄甚至还对他笑了笑,然後朝关圣令走去。然而即使他一派镇定,转身时不自在的迟疑还是泄露了心里的不安,被温煜朗看出了什麽。

他不是那麽擅长将情绪藏起的人,温煜朗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那麽久,对那些尴尬的无自觉小动作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温澄有些事瞒着他。他一看就知道了。

他望着走开的两人的背影,和第一天晚上看见关圣令来应门时的相同困惑又涌上,接着又慢慢退去。

造成困惑的、被层层掩藏的根源似乎渐渐清晰起来。

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关诚谅回覆:「拍得很好看。」

「你的重点是那个?你不吐槽一下那是什麽婚纱照的姿势吗?连气氛都很像。」

「可是你拍得我真的觉得很棒啊。」

温煜朗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人,当然是没有用力,比起嫌弃,更像是打情骂俏。

「我越想越觉得他们好像有什麽。你觉得呢?」

关诚谅「嗯」了一声,陷在以背里稍微仰起头思考。温煜朗讲的模糊,但他明白温煜朗的意思:我们老爸好像在一起了。

他琢磨了一下,又开始打字。

「不然就直接问问看吧。」

「直接吗?」

温煜朗露出犹豫的神色,侧头看着窗望飞速倒退的景色。天空更暗了,染上了灰蓝色。路牌上的地名显示他们又跨越过一个县市的时候,他才敲出一个字。

「好。」

回到台中的时候已近九点,在客运上坐了三个小时,免不了筋骨僵硬、尾椎疼痛。虽然搭车回来前他们已经用过晚餐,折腾了一路,还是稍微有些饿了,於是他们到附近的美式速食店用餐。

吃东西的时候,关诚谅和温煜朗就偷偷观察着坐在对面的两位家长。

现在看起来好像又没什麽了,好像他们就只是普通的好朋友,彼此之间没有超越友谊的感情。

吃完自己那份薯条,温澄用纸巾擦了擦手,说:「我去洗手。」

「我也去。」刚好也吃完的关圣令跟着对还坐着的两人说道,态度坦坦荡荡,随後便跟着温澄一同前去厕所。

温煜朗跟关诚谅都转过身看着他们。关诚谅拍了温煜朗一下,说:「我跟去看看。」

他踏着安静的脚步走往厕所。

温澄和关圣令都进去了,站在厕所外,可以听见一边洗手一边交谈的声音,听起来聊得挺愉快。关诚谅扒着墙壁,偷偷摸摸地往里头看了一眼。

架在洗手台上的大片镜子倒映出两人的身影,他们都垂着头。镜子之外,关圣令先把手洗好,两手甩了几下,往温澄凑过去。从关诚谅的角度看不到他做了什麽。

温澄没躲,轻笑了几声,往他靠近了些。

关诚谅静悄悄地缩回,镇定地走回桌边。

他想他目睹了一个亲吻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