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家里所有一切杂事都是父亲办妥,我们这些小孩只要负责读好书、上好班就好,所以当父亲走後,他遗留下来的一堆待办事项,我们霎时不知道该怎麽办好。

後来由极有耐心的哥哥搞懂了所有事情後,他把所有事项分门别类,有的该去区公所办,有的要去户政事务所办,有的得去银行,有的要去公会,有的需要找代书帮我们跑相关流程……其他好说,但代书,我们一时半刻要去哪里找公道又不会乱喊价的优质代书呢?

就是在那瞬间,我想起了L。

L的父亲是位外貌看起来相当严厉的代书,但大学时却对我极其照顾,我想L是像到他,都是那种外冷内热的物种,他还曾经免费帮我发函给学校,替我申诉奖学金的争议事件。

L在接到我电话的当天下午就赶来灵堂了。

「小艾,你还好吗?」这是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一脸担心。

「小艾」。

那是大学时她叫我的专属昵称,自从大四我们分道扬镳後,我就没再听过这个昵称。

记得上回在高雄的皮肤科诊所偶遇,她也没叫我小艾,所以听到的那刻,我就红了眼。

好久不见了这昵称,听到这昵称,好像瞬间就能回想起大学那紧密的三年。

我想起那时,我们每天见面时,她总是远远地看到我,就会开心地举起手,大喊:「小艾!」

想起课堂上传来的纸条,上面都会署名:「给小艾」。想起纸条里她画的不理不理左卫门,上面会勾一个对话框,写着「小艾上课的表情好痴呆呵呵」。

想起那些说不清的对话中,不论是电子邮件、MSN还是当面聊天,「小艾」都像她的口头禅挂在嘴边。

她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叫起「小艾」很是好听。

从来没人这样叫过我,从以前到现在,真真切切是L专属。

连P都不会这样叫我。

P最多叫我的是白痴,第二多是林鸟比,因为她说我很鸟……真是的,又说远了。

「你不用上班吗?」我吸了吸鼻,阻止自己继续往下跌回过去的回忆。

「不用。」L淡道,「其实……我考上後医了。」

「真假?」我惊喜,「天啊,恭喜!」

当年那个固执起来要人命的L,当年那个曾经被我在内心暗呛「你就考不上医学系啊」的L,当年那个出社会执业了,却依然不忘初衷,一年复一年地准备考试、再一年又一年地接受落榜打击的L,当年那个曾经被我认为她迟早会放弃学医这个梦想的L。

她就这样实现梦想了。

她真的真的,实现梦想了。

算一算,她坚持了八年。

「谢谢。」她有点不知所措地笑笑,「只是,压力有点大……」

「你可以的,入门票你已经拿到了,後续你一定会顺利的。」我乐观地鼓励她。

我也不懂,那个时候极其黑暗的我,怎麽还会有余力鼓励她呢?

但不可否认的是,看到她出现在面前、又听到她实现梦想,我是真的真的打从心底,替她开心。

「别说这个了。」她似乎有些憔悴,「你还好吗?」

「还好。」我顿顿,看向灵堂里老爸的遗像。

那天,老爸的头七仪式已经办过了,泪水也差不多流乾了。

除了偶尔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自小就在你世界里生活的人,就如此措手不及地自你的世界消失外,其他的林林总总,已经在慢慢步回轨道。

时间是岁月的杀手,我却认为它是最温柔的疗药。不论一切哀伤愤怒痛苦,最後时间总会轻轻带走,只留下美好的回忆给我们——只要你愿意给它足够长的分秒。

那天L给我爸上完香,递出了我们一直婉拒的白包後,便拿出笔记本,有模有样地抄写我们要请她父亲办的事项。

那是她从大学就有的习惯,不论读什麽书、看什麽文章、甚至只是一段短短几分钟的教学影片,她都笔记不离手。

照她的说法,是这样才能真的写在脑海里,而不是听过就忘的过往云烟;有时候你以为自己记住了,其实几分钟後,你早已忘光光而不自知。

出社会这麽多年,当看到有一个这样的人,还是保持着你记忆中那学生时候的样子,是会很感动的。

那感觉,就像青春从未离我们远去,就像那些美好年代依然在不远处,未曾消失,也未曾被遗忘。

她大概了解我们要办的事项後,本来要离开的她,最後决定翘课,留下来跟我聊了一下午。

她问了我现在在哪里上班?听到後她很惊讶,说很好的公司耶!怎麽进去的?我苦笑,我在里面遇到了太多太多事情,一时半刻都无法说完。

她还问了我的工作内容,听得津津有味却又有点懵懂。

最後问了我,有对象吗?我说有,然後把P大概描绘了一次给她听。

她听得很开心,一直笑一直笑(没办法,P真的太奇葩了呵呵),最後她说,她一直是单身的,即使後来跟我分道扬镳了,还是如此。

我很震惊,问她为什麽?以她的条件,追求她的人应该都排一大条人龙了吧。

她说她好不容易实现梦想了,怎麽可能就这样掉以轻心呢?谈恋爱什麽的,以後有余裕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