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一进电梯就把她手上的卷宗还有皮包全拿到自己手里,进了家门之後就让她安座在餐桌前,然後端上一碗他不晓得花了多少时间熬煮的红豆粥要她趁热吃,最後才拉开她对面椅子坐下来的男人,夏尔雅心里堵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闷。

刚才在楼下,他为她挺身而出,甚至给了严贺鸣教训,她心里是很感动,可她也不是傻瓜,又怎麽会听不出来他拨出去的那通电话背後代表了多少价值的利益?

他怎麽能够这麽轻易地就因为她选择和一直以来的商业夥伴撕破脸?他好不容易才度过了先前劳资争议的风波,要是这个决定又让他得面对集团的压力,那该怎麽办才好?

「怎麽了?」见她欲言又止,连一口粥也没吃,车时勳柔声低问。

瞅着他唇边的清浅,夏尔雅叹了口气,选择直言:「你刚才太意气用事了。」

就是再怎麽想保护她,也不该这样的。

灿星集团和汉邦集团的合作关系即使不是业界的人士都略之一二,何况他还只是个总经理,怎麽能随随便便就决定公司土地卖还是不卖?

这件事要是明天让董事会知道了,他不出事才怪。

听出她指责背後的愧疚,男人勾了勾唇,神情却变得更加温柔。

「担心我被惩处?」

「……」又明知故问。

夏尔雅无声睨着他,眉心皱褶堆积,好看的红唇紧抿成了平直,对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分不能苟同。

「放心吧,那块地是我的,跟灿星集团无关。」他口吻悠缓地解释,一边执起她的右手,将汤匙放进了她手里。「快吃吧。」

她半信半疑地瞅着他,摆在桌上的手机却响起,两人同时垂眼。

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映入眼底,杏眸轻颤,夏尔雅旋即抬眼看向他,车时勳却只是笑着以眼神示意她赶紧吃饭,接着就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缓慢地接起电话。

「罗董事长。」

「时勳啊,发生了什麽事?怎麽突然就说不卖地了呢?」罗至德苍老沙哑的嗓音自话筒里传来,语调听似平缓,其中却夹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大概是因为我心情不好吧。」他似笑非笑地答,语调让人完全听不出真假与端倪。

「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罗至德也急了,呼息之间全是迫切。

车时勳手里那块重划区的土地是汉邦集团未来金融园区主大楼预定落地之处,当初为了找出背後真正的地主,集团辗转透过了许多关系层层交涉,耗时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问出结果,最後更是罗至德拉下老脸亲自出马洽谈,车时勳才看在两人将近十年的忘年之交份上答应要卖。

眼看着过几天就要正式签约了,竟然在这时候出了这麽大的问题,这个金融园区前前後後砸了整个集团将近五百亿的资金,要是缺了这块地,整个计画都将付诸流水,要他这个掌门人怎麽不着急?

「罗董事长,我就多嘴一句,让孙女结婚以前,最好看一下对方是不是适合的人选吧。时间晚了,您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恭敬地道别之後,车时勳挂了电话,重新回到饭桌前坐了下来。

对上他总显得若无其事的笑容,夏尔雅仍是紧蹙着眉,神情凝重。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男人莞尔沉道,而後温声催促:「赶快吃吧。」

看他这模样,夏尔雅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改变不了已成定局的现状,也只能无声地在心里喟叹,听话地开始吃饭。

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他刚才回来时手里提着的塑胶袋。

都这个时间了,他怎麽还出门买东西?

握着汤匙的右手停下动作,她抬眼望向对座的男人,「你刚刚去买了什麽?」

「热敷贴片,听说睡觉时贴着会舒服点。」他勾唇,眼底尽是柔煦。

「……」

对上那双总是深柔凝望的黑眸,夏尔雅抿着唇,心下千流渺渺,铺成了满腔融暖。

这男人竟连这个都替她想到了……到底还有什麽是他没为她做的?

……

吃完了晚饭,车时勳一样回他家沐浴,而她洗好澡之後就进书房继续工作,忙了一会才听见他开门的声音。

回来之後,他似乎又在厨房待了一会,然後才走到书房门前,轻敲了两下门。

夏尔雅分神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边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温着声问了句:「我能进去吗?」

「嗯。」

得到许可,车时勳缓步走到书桌前,将冒着白烟的马克杯摆在她习惯放水杯的地方,柔声低道:「黑糖水。」

闻声,夏尔雅心一暖,唇角微扬。

这男人是舍不得看她生理期这几天都没办法好好睡,才会又是给她煮红豆粥、又是买热贴片、又是泡黑糖水的吧?

昨晚看她痛成那样却什麽也不能替她分担,肯定自责了。

「车时勳。」放下手中的铅笔,她抬头看向他。

「嗯?」男人轻应了声,隔着书桌凝望她卸了妆之後纯净无瑕的脸庞。

因为生理期来的关系,她的脸色苍倦了不少,连唇色都有些白,眉头也因为隐然的闷疼而堆积着浅浅的皱褶,看得他都心疼。

「过来一下。」

车时勳半挑着眉望着她,无声询问,却没得到回答,只好绕过书桌来到了她身旁。

「蹲下来一点。」她朝他招了招手,唇边笑意明显。

他听话地配合,稍微弯下腰,才张口想发问,柔软的唇瓣就覆了上来,在微凉的薄唇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亲吻。

「……」深邃的黑眸一颤,眸里刹那染上讶然。

「谢谢你。」她低语着,口吻诚挚,凝着他的眼也弯起了笑。

反应不过来的男人微张着口,愣愣地眨了几下眼,好半晌才回神,「……别忙太晚,我去外头等你。」嗓音却哑了几分。

话说完,他步履匆促地退出了书房,那背影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成分在,显然就是被她这个勉为其难称得上是小学生程度地亲吻扰乱了心绪。

这男人抱着她睡一整晚都没事,她只不过吻了他一下,反应就这麽大,有没有这麽经不起吻?

夏尔雅勾唇莞尔,窃笑了好一会才又重新拾起笔继续忙碌。

……

在将近十一点半的时候把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夏尔雅阖上笔电,将桌面上的资料收理整齐,这才端着已经空了的马克杯走出书房。

一出书房,就见男人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十五寸的笔电,萤幕上头拨放着影片,而他的手也没闲着,执着铅笔迅速地在笔记纸上落下字句。

看他在忙,她先进厨房将杯子洗净挂回杯架上,而後走回客厅,在他身旁坐落。

车时勳戴着耳机,神情专注,连她来了都没发现。

夏尔雅瞥了萤幕一眼,这才发现原来他是在研究四物汤的料理方法,而他手边那张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什麽材料需要准备多少份量、不同的调味料各需要加多少公克,他都写得清清楚楚,更特地将数字和单位圈起来提醒自己,就连哪种食材不适合她虚寒的体质也做了注记。

这男人大概是心疼她昨晚痛得难以入睡,却也不希望一直让她吃止痛药伤了身体,所以才趁着她在忙的时候利用时间研究该煮些什麽给她吃,好让她能不再那麽难受。

他总是这样,表面上不言不语,心里想的却永远都是有关她的事情,安静地照料着她的一切,却从来都不曾要求她付出什麽。

和他相处得越久,她越觉得,如果不是上辈子他做了什麽丧尽天良的错事,就是她前世舍身拯救了苍生,否则上天何必安排他在这辈子爱上她这样或许连温柔两个字怎麽写都不晓得的女人?

凝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夏尔雅没有出声打扰,就这样安静地待在他身旁,直到影片结束而他写完最後一个字之後,才缓缓伸出手握住了他温厚的大掌。

感受到她的温热,车时勳转过头,神情微讶,「忙完了?」

「嗯。」她轻应了声,眼里是连自己也不曾见过的柔软。

他无声勾唇,放下笔也将笔电阖上,左手回握住她牵着自己的小手,「有好一点吗?」带着细茧的指腹反覆娑抚着她的手背,嗓声柔煦。

心房又一次被他深柔的呵护填满,夏尔雅点点头,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男人连担心她的时候都还是配合着她,没有因为舍不得就要她什麽也不许做地只准乖乖休息,连心疼的时候都还是纵容她。

他真的对她太好了,好到忘了要自己也好一些,简直像个傻瓜一样。

进了房间,夏尔雅走至窗边将布帘拉上,确认拉实之後才走回他身边。

「这周末,我们一起去挑新的窗帘吧。」她实在没办法看他每天这样在太阳刚升起没多久就被光亮给吵醒,即使来了她家也没一天睡好。

知道这是属於她的贴心,车时勳勾了勾唇,「真的打算让我一直睡在这?」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夏尔雅半赧半怒地睨了他一眼,别过头不理会他眼底太过明亮的笑意,迳自上了床,拉来棉被之後就刻意背过身,用背影表达对他失言的抗议。

这男人老喜欢在她展现体贴的时候逗她,好像不惹她生气会浑身不自在一样。

见她像孩子般执拗的赌气举动,车时勳摇头莞尔,放轻动作躺上床,长臂一伸,就把那背对着不肯看他的女人拥入怀中。

比起面对面的拥抱,这几晚他其实更常像这样自她背後环抱着她。

也许和年幼时不曾自父母之处得到足够的关怀有关,她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睡着时总习惯把整个身子都蜷曲起来,就像只刺蝟,连沉睡的时候都是防备的姿态。

然而过了这麽多年,这样的习惯不但没改变,反而变得比十二年前严重,现在的她睡着时不但会把身体蜷缩起来,就连双手都是紧握着拳,像是没有一刻能放下心中的不安,没有一刻能得到安稳。

所以他也像过去一样,一样把她的防备和旁徨拥在怀中,一次又一次地轻抚着她攥着拳的手,直到她终於从他的体温中感受到一丁点的安然而愿意松手。

这些天,即使睡着了,只要稍微感受到她离开怀中,他就会重新将她移回臂弯里,不让她有机会再感受到任何冰寒。

在感受到属於他的温热时,夏尔雅其实就气消了。

这几晚有他在,她的确睡得比过去还要来得安稳一些,虽然夜里偶尔还是会醒来,但次数和过往相比已经少了许多,而且每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永远都会是被他收在怀里,耳边也永远都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和平匀的呼息。

他就是连睡着的时候都还是把她摆在第一位,知道她睡不好,在她每次醒来的时候都还是不厌其烦地以指腹娑抚着她的手背,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直到她再一次睡去,即使他明明也疲惫的。

这个男人见过她最自信的模样、挨过她最暴躁的脾气、受过她最残忍的疏离,在看过了她最糟糕的一面之後却还是张开双臂,把她最坏的一切都用温柔包围,即使被她的尖锐刺的遍体鳞伤也甘之如饴。

只要是她,不论好的坏的,他都欣然接受,彷佛平生就是为了爱她而活一样。

傻的可以。

她沉了口气,转过身面向他,轻喊:「车时勳。」

「嗯?」他凝着她,眼眸含笑。

「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她想要从现在开始习惯每天醒来和睡去时都有他陪伴的日子,想要从现在开始练习和他分享生活上所有的小事,想要从现在开始跟他一起共处在属於他们的屋子里,更想要成为那个永远待在他身边的女人。

她想要就这样和他在一起。